。（三）。
　
　　『烈毅……對不起。』一個男人站在一塊很眼熟的石版旁，黯然的流著眼淚。他泛紅的雙眼流露的是疲憊和深深的愧疚。
　
　　接下來，他像是被電擊中似的，劇烈的抖了一下，便倒在地上。
　
　　早上六點鐘，小奈從睡夢中驚醒。
　
　　「一大早夢到死人，真不吉利啊……」小奈睡眼惺忪的碎碎念。
　
　　小奈這種「生性開朗」（立風的說法）的人其實很少做惡夢－－最近的一次是幾年前重感冒，夢到因為缺課，體育分數零分，害得小奈高燒遲遲不退。這對神尾家的人是個非得去撞牆的事（不包括哥哥）。
　
　　房門傳來敲門聲。
　
　　「請進。」小奈說，哥哥開門進來。
　
　　「妹，你們學校剛剛寄通知過來，說班導要過來做家庭訪問，中午會過來。」他說。
　
　　「噢，」小奈抓抓她那因為睡覺而毛毛燥燥的長髮，「我昨天忘了跟你說。抱歉。」
　
　　「沒關係。」哥哥說，「爺爺不在，你今天可以休息一天。」
　
　　「真是太好了。」小奈說，內心開始計畫要不要找立風過來，「關於昨天跟你說的……」
　
　　「啟次雷（ＫＩＴＳＵＲＥ）喔？」哥哥接過話，「我想他爺爺是九尾狐的機會很大－－有資料提到，九尾狐的本名是『啟次內（ＫＩＴＳＵＮＥ）』，這剛剛好是大和語中狐狸的意思。」
　
　　大和語是玄籟在戰國時代通行的語言之一，雖然現在玄籟的官方語言不是大和語，但大和語現在是國際通用的語言。
　
　　「我想立風聽到這個會很高興。」小奈下床，伸了個懶腰。
　
　　「另外，昨天你要的資料我放在這裡。」哥哥把一份厚厚的紙疊放在小奈的桌上，「今天早餐是鬆餅，你要先吃還是先晨跑？」
　
　　哥哥煮出來，唯一稱得上好吃的只有鬆餅。
　
　　「我想先晨跑吧……」小奈聳聳肩，「先吃早餐再跑步會不太舒服。」
　
　　為了鍛鍊體力，小奈每天早上都會在街上跑步。　　
　
　　「我等一下能不能請立風他們過來？」小奈問。
　
　　「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先寫完功課，不然老師會罵我沒管好你－－」
　
　　「早就寫好了。」小奈馬上接話。
　
　　「好……那你們老師叫啥？」
　
　　「彌娜睦。」小奈回答。
　
　　哥哥的眉毛好像抽動了一下，「女生？」
　
　　「很奇怪嗎？」小奈問。
　
　　「沒有。」哥哥隨口說，一副在敷衍的樣子。
　
　　哥哥離開之後，小奈馬上整裝完畢，換上慢跑服，準備開始每天的例行公事－－繞著這一帶晨跑。
　
　　走到一樓前院，小奈正在作暖身運動，突然傳來門鈴聲。小奈打開門，看見立風、啟次和璐美站在門外。
　
　　「早安啊！」立風充滿朝氣的說，不過後面兩個人看起來快陷入昏睡。
　
　　「我才正想順便去找你們。」小奈有點驚訝的說。
　
　　「誰叫立風這麼興奮，迫不及待要帶啟次過來給陸哥看。」璐美一副還沒睡飽的樣子。
　
　　「陸哥有查出任何事情嗎？」立風神采奕奕的問。
　
　　「你自己去問他。」小奈隨手往裡面比，「你們先等我跑完晨跑，再來討論啟次的事。」
　
　　不等立風開口，小奈已經走出大門了。
　
　　早晨時分的住宅區路上沒什麼人，小奈邊跑邊享受著悠閒的時光。現在玄籟的教育體制採行「十二年國教」－－從國小到國中免試升學，升高中雖然要考試，不過政府保證每個人都有高中讀，因此升學壓力比較小，所以學生可以從事自己想做的課外活動。舉個例子來說，立風把課餘時間花在歷史上；璐美則是努力想超越父親（當然是在金錢方面－－這解釋了為什麼她視錢如命）；小奈自己是把重心放在練武，立志成為武術家。
　
　　想成為武術家還不只是會打架就好了－－從昨日和啟次一戰中可以發現，小奈其實是使用了一點「技巧」，也就是「語言攻擊」。雖說這種招數不太光明正大，但這是一項重要的制勝關鍵。身為武術家，除了基本功夫，還要能夠抵抗對手的心理攻擊，等到有足夠的能力抗衡，通常會多出一個附加能力－－學會語言攻擊。這道理就像一個洗心革面的小偷把畢生行竊的方法寫成書，要教導人們如何自衛，但那本書同時教會他人如何行竊。
　
　　「老師常常說，這就是一體兩面。」小奈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小奈這個自言自語的習慣是在很小的時候養成的。先前提過小奈遇上立風和璐美的高智商式談話時會頭痛，這種情況從很久以前就存在，為了不讓自己沒事做，她會自己跟自己聊天。雖然容易被當成瘋子，不過小奈實在是孤獨慣了。
　
　　跑著跑著，小奈覺得自己好像踩到什麼東西。她停下腳步，往後看，地上有一顆珠子，大約有姆指這麼大，透明無色，除了中央有一股紫色的煙。武術家的直覺告訴小奈，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跟昨天一樣，那顆珠子突然爆出紫色強光，嚇得小奈連連後退好幾步。沒有多久，強光就像剛出現時那般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比四周住宅還要大的一隻紅毛猴子怪。猴子怪血紅般的雙眼死瞪著小奈，並張嘴大聲嘶吼。一時間，小奈有點猶豫要不要報警，不過面對這麼強大（至少看起來）的敵人，小奈決定先試試看。
　
　　「猴子先生，你是來怎樣的？」小奈大聲吼，一面納悶為什麼四周居民沒有出來湊熱鬧。
　
　　「我是來報仇的－－！」猴子怪嘶聲道。
　
　　還真誠實啊？
　
　　「找誰？」小奈大聲問。
　
　　「神尾輝二－－！」
　
　　神尾輝二到底跟幾隻妖怪結下樑子啊？
　
　　「他早就死了耶－－！」小奈大喊，希望猴子怪自己變回剛才那顆詭異的珠子。
　
　　「那我要找你報仇－－！」
　
　　小奈聽了忍不住昏倒，「這干我什麼事啊？」她大聲吼道。
　
　　「屁啦－－只有和神尾輝二有血緣關係的人才能解放封印珠，當然跟你有關係－－！」
　
　　「難道你就不能放棄嗎？」小奈試著打消猴子怪的念頭。
　
　　「你白痴啊－－男子漢就是不能放棄－－」牠咆哮道。
　
　　「男子漢就能打弱女子？」小奈再度測試。
　
　　「神尾輝二的子孫絕對不是弱女子－－何況你看起來就是一副不用別人保護的母老虎樣－－！」
　
　　這是讚美還是侮辱啊？還完全戳到小奈的痛處。
　
　　「既然你這麼說－－」小奈的熊熊怒火燒得體內的好戰血液開始沸騰，「那就放馬過來！」
　
　　她擺出那套要格鬥的標準姿勢，等著猴子怪出招。
　
　　「這是你說的－－！」猴子怪憑空變出一顆超巨大籃球籃球，「看我猴子籃球功！」牠開始跑出上籃動作－－右、左、跳，並在空中把籃球往下砸，正好砸在小奈面前。
　
　　面對這跟自己一樣高的籃球，小奈有點震懾住。她閃到電線杆後面，決定先觀察情勢。
　
　　猴子怪接住籃球之後，瞇起牠的眼睛，「躲得滿快的嘛……」牠舉起球，在手中轉呀轉。
　
　　「身體小的好處就是閃得快！」小奈對著猴子怪大喊，期望拖延時間。
　
　　「哼－－缺點是力量不夠－－！」猴子怪聞聲，馬上衝到電線桿旁，但小奈先一步爬到電線桿頂，跳躍過他的頭，落在牠背後。
　
　　「那又如何？」小奈繼續說，「要不要試試神尾流的拳頭？」
　
　　「先打到我再說吧－－！」猴子怪開始加快籃球轉速。原本小奈不以為意，但轉速越來越快，就像颳龍捲風般，差點把小奈捲起。情急之下，小奈躲到旁邊住宅庭院裡，她往屋內瞄了一眼，原以為屋主會氣憤的衝出來，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屋內彷彿結凍，屋主的動作完全靜止在茶打翻的那一刻。
　
　　這是電影定格嗎？
　
　　在驚訝之餘，小奈感覺到風越來越大。她往猴子怪那邊一看，看見籃球在空中自轉，猴子怪定定的站在那裡四處張望，尋找小奈。
　
　　「給我滾出來－－！」猴子怪嘶吼道。
　
　　得先引開他的注意力……小奈低下頭，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東西－－花盆、磚塊、石頭、繩索、皮球、樹枝－－接下來，她就看到了。一個非常適合的東西。
　
　　籃球。普通的籃球。
　
　　小奈靈機一動，先將繩索固定在一旁樹幹上，並將另一端綁在自己腰上，再抓著籃球，依著牆壁走到馬路上，猴子怪的正對面。猴子怪轉過頭來。
　
　　「要怎麼出招－－？」猴子怪問。
　
　　小奈將籃球握在雙手中，放低重心，再緩緩的吸一口氣。
　
　　「在做嗝屁前的最後掙扎－－？」
　
　　小奈冷冷一笑，舉起藍球瞄準巨大籃球的正下方，「這是你逼我的－－」小奈說，臉上笑意漸漸擴張，「這一招我還不太會控制力道。」
　
　　「有種試試啊－－！」
　
　　「好啊！」小奈蹲下，接著整個人往巨大籃球彈跳過去，「神尾流傲之卷－－『傲鷹疾風翔』未完成版！」
　
　　她手中的籃球像子彈般朝巨大籃球飛去，而小奈本身因為繩索的關係，能夠提前落地。
　
　　接下來就看籃球反彈了。
　
　　就像彗星撞地球般，小籃球撞上大籃球，然後小籃球立刻朝猴子怪頭頂彈去－－這可是小奈瞄準過的角度，多虧彌老師那令人揮揮欲睡的自然課物理部份。再來就如同意料中的－－砸到猴子怪。
　
　　猴子怪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嘶叫聲，同時解開對巨大籃球的控制，巨大籃球向下墜，再度打到猴子怪。接著巨大籃球彈到地上，小奈馬上跳到籃球上，順著籃球反彈的力量，彈到猴子怪面前。
　
　　「神尾流拳法第三式！」神尾流拳法一共十式，隨著編號增加，強度越強。依照小奈平常實戰經驗，第一式專門用來扁沒有格鬥基礎的人，第二式則用來扁踢館的人，依此類推－－第三式當然是要扁妖怪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一拳擊中猴子怪的臉，猴子怪往後一仰，在落地之前變回了先前那顆詭異的珠子，而那顆珠子馬上飛到小奈手中。正當小奈陷入疑惑時，腳下的巨大籃球也消失了，失去著力點的小奈失速下墜，往下掉的時候剛剛好撞到一個人。
　
　　「對不起！」她說道，連忙要爬起來。
　
　　「神尾同學？」那個人說，仔細一看，原來是彌老師。
　
　　「老師好。」小奈馬上立正站好。雖然她不太喜歡彌老師的上課方式，不過彌老師其實對同學都不錯。
　
　　「嗯，」老師點頭，「你一大早在路上做什麼？」
　
　　「每天例行的晨跑。」小奈回答。
　
　　「那你腳上的繩子是……？」
　
　　完了。小奈不安的扭了一下，「我就是被這個套住才跌倒的。」
　
　　「喔……」老師點點頭，沒發現異狀。
　
　　小奈開始解開腳上的繩子，「老師，你呢？」
　
　　「昨天晚上幫忙找人。」
　
　　咦？
　
　　「找人？」小奈直覺想到昨天的那個人。
　
　　「你昨晚有碰到什麼人嗎？」老師問。
　
　　「沒有。」小奈馬上回答，內心暗暗祈禱老師沒發現她在說謊。
　
　　「好吧……」老師嘆了一口氣。
　
　　老師好像沒發現小奈說謊，小奈鬆了一口氣，趕緊扯開話題，「老師要不要先到我們家坐？」
　
　　「會不會打擾了？我應該中午才到的。」
　
　　「不會，剛好今天只有我和我哥在家。老師可以試試我哥做的鬆餅。」
　
　　老師突然眼睛一亮。
　
　　「鬆餅啊……」老師眼神發光的說，「真的沒關係？」
　
　　「我跟我哥說一聲就好了。」小奈說。
　
　　往小奈家的路上，老師跟小奈說了很多鬆餅的事。她說從小大家都叫她「鬆餅狂」，每天不吃鬆餅就會要了她的命，因此她練就一身煎鬆餅的工夫，能夠煎出每天吃也吃不膩的鬆餅。這時小奈突然想到一個她很久以前就有的疑問。
　
　　「老師怎麼會想當自然老師？」小奈問。
　
　　「這個嘛……」老師顯然也答不出來，她蹙起眉頭，「也許是因為誤打誤撞考進物理系，再誤打誤撞選了生物當副修，最後誤打誤撞考上教職吧。」
　
　　真是誤打誤撞啊？
　
　　接下來又是關於鬆餅的話題－－奶油哪個牌子好、果醬要塗多少、要配什麼飲料－－讓小奈聽到有點頭昏腦脹。眼前這條回家的路越來越長，時間滴答聲的間隔越來越寬，小奈不禁懷疑剛才詭異珠子的效力還在。
　
　　「學校隔壁的轉角超市裡頭，第三區第五個架子的第五層那個牌子的果醬還不錯……」滔滔不絕，老師現在口若懸河。
　
　　小奈無助的四處張望，確定自己的方向對不對。
　
　　「還有超市對面的雜貨店，那裡的麵粉品質好、價格低廉、而且一包的量很多……」老師繼續說，沒有發現小奈的表情越來越不耐煩，「對了，學校後門旁邊的那攤早餐店的鬆餅很棒，你有去吃過嗎？」
　
　　這下真是哭笑不得。
　
　　「沒有，我平常吃我哥煎的鬆餅就快受不了了。」小奈搖搖頭。
　
　　「說到你哥哥－－」老師突然問，「他以前也是讀月山國中的嗎？」
　
　　「是啊，不過他大我十歲勒。」小奈翻了白眼，「我爸和我媽是所謂的『指腹為婚』，二十歲就結婚啦。」
　
　　「在這個年代，指腹為婚已經很少見囉……」老師說，「該不會你有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吧？」
　
　　又不是幾世紀以前的門當戶對觀念。
　
　　「爺爺說那是在浪費時間。」小奈聳聳肩，「天曉得我爸媽是怎麼一回事……不過爺爺有說過，如果以後我要結婚的話，最好是入贅啦，不然我們家道場就沒人繼承囉。」
　
　　神尾道場一向是嫡長子繼承。到了小奈這一代，爺爺為了保證道場未來不是他的弟弟的小孩繼承，才勉強破格傳給女生，不過當初和弟弟談的條件之一就是小奈不得從夫姓。
　
　　老師點點頭。
　
　　「老師也是讀月山國中的嗎？」小奈問。
　
　　「是啊，」老師露出懷念往事的表情，「我在搬去神戶市前在這裡住了十五年，所以也是讀月山國中。」
　
　　小奈點點頭。這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哥好像認識你耶。」
　
　　「真的？他叫什麼名字？」老師很興奮的問，「我去年搬回來之後就沒碰到以前的同學。」
　
　　「神尾陸。」
　
　　小奈原本期望看到老師驚訝的表情，並且跟她解釋以前和哥哥到底是有什麼「糾葛」－－根據剛剛哥哥的表情解讀，他和老師之間肯定沒好事。
　
　　可惜事與願違。
　
　　「神尾陸啊？」老師蹙眉回想，「沒有印象耶……我大概跟他不同班吧。」
　

　　捱了好久，終於站在久違的家門外。
　
　　「真的是經營道場的啊！」老師顯然第一次看到道場，「記得我以前有一個同學家裡也是開道場的……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到這裡，這間道場頗有歷史了吧？」
　
　　「四百年應該有吧……」小奈聳聳肩，「不過改建過很多次，這個版本是八年前造的。」
　
　　小奈一如往常的推開門，領著老師走過石子路，掏出鑰匙打開正門。
　
　　「我回來了。」小奈語氣平淡的說，「我順便帶老師回來了。」
　
　　三秒沒有動靜。
　
　　突然哥哥跌跌撞撞的衝出來，手上拿著煎剷，「老師好。」他慌亂的說，「小奈，立風他們在你的房間，早餐也放在你桌上了。」他匆匆的低聲告訴小奈，轉過去面對老師，「請老師先到客廳等我。」他手忙腳亂的指揮小奈把鞋子放好，便領著老師右轉，往客廳前進。
　
　　小奈嘆了一口氣，將老師的鞋子排好，接著上到二樓，走進自己的房間。
　
　　「剛剛的騷動是怎麼一回事？」看見小奈進來，立風好奇的問。
　
　　「我在路上遇到老師，順便把她帶回來了。」小奈回答，「對了，剛剛發生了一件事……」
　
　　小奈把剛剛遇到妖怪的事簡潔扼要的說了一遍，並把詭異的珠子丟給立風。立風非常感興趣的打量著那顆珠子，不過感興趣的好像只有他一個－－啟次正貪婪的望著小奈的早餐，而璐美正在瀏覽架子上的書目。
　
　　「有點尊重好嗎？」結束整個說明，小奈忍不住忿忿的說。
　
　　「我在聽啊。」璐美轉過頭望著小奈，「你書架上的書還頗值錢的。」
　
　　「你也知道我哥的更值錢。」小奈翻翻白眼。
　
　　「那個，」啟次突然清清喉嚨，「本大爺想……」
　
　　「啟次，你別想動歪腦筋。」
　
　　啟次露出一副小狗肚子餓的可憐表情，但小奈不理他。她自顧自的開始吃她的鬆餅。
　
　　「你們資料查得怎麼樣？」小奈問，一面咀嚼。
　
　　只見立風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感謝上天，我連這顆珠子的祕密也查出來了。」他舉起剛剛那顆詭異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