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的記憶與閱讀聯想
日前在台北紀州庵‧文學森林參加一場座談,這是台中文學季特地安排在台北起跑的第一場活動,主題是「作家的台中記憶」。
與會的作家談著談著,說到各自從小到大嗜食的台中美食,一時之間,主持人與來賓紛紛細數起自己記憶中的好滋味,更為哪攤的肉丸、哪攤的大麵羹、哪家的太陽餅才足以代表台中美食,為自己心目中的「第一」拉起票來。其中「麻芛」一味未必人人愛,但卻是公認的最具在地特色的台中美食。
現代文學分類細密,其中「飲食文學」興盛,寫作者書寫面向切入不同,各有專擅,大都精彩可讀。舌尖的滋味,若要論寫文字,每個人各有記憶、各有堅持,有的純就食物描寫,有的連結則是人、事件、童年、情感……。大考的作文命題似乎不曾著墨在「飲食主題」,或如先賢孟子言「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然而梁實秋先生的《雅舍談吃》則認為「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吃」這民生小事並非不可談,大師也拿來當寫作題材啊。
還有一位大師級林文月先生的《飲膳札記》亦是寫作人必讀文本。從一個連生火都不會的新嫁娘到能嫻熟整治一桌宴客佳餚的箇中好手,書中焦點固然是令人讀之垂涎三尺的美食,然而溢於食物之外更多的是親情、師生之情。寫「吃」或許不難,然而要寫出個所以然、避免淪為美食指南誠屬不易。
今人動輒說壓力大,喜歡追求「小確幸」,若哪位老師對學生說「文以載道」,恐怕要被嗤之冬烘了。然而寫作人除了滿足自己的創作慾,還真是多少應帶點教育功能,我對麻芛的認識便是從閱讀而來。許多書寫麻芛的文學作品中,我特別喜歡專寫野菜的作家方梓的一篇〈麻芛回甘〉(收錄於二魚文化出版《野有蔓草》)。
與書寫者一樣,我對這項台中南屯的小吃亦充滿想像;讀作者因季節不對,一再與麻芛失之交臂,對其終於得償所願竟也為她歡呼,然而初次品嘗卻與作者心目中的滋味殊異,此時作者的實驗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她又是將麻葉撕得細碎、又是拿果汁機打成菜泥、又是套網袋揉捻,非得其苦心有不甘。某年,作家劉克襄為我所屬的寫作協會作導覽,帶大夥兒到第二市場後,解散各自覓食。事先與劉老師講好帶我去找這期待已久的書中物,麻芛上桌,長相與我想像相去不遠。深綠葉沫稠湯中浮游幾隻小魚乾和一兩塊澄黃地瓜,入口沒有預期的苦味,果真如作家方梓的體驗,現今已不作繩索之用,嫩葉即摘取煮食,麻芛成了觀光美食。
雖說不苦,然而通過喉腔霎那仍稍感苦甘。苦甘苦甘,這不就小時候不愛吃帶苦味的苦瓜時,阿嬤媽媽常說的嗎?老人家為了讓小孩吃進他們認為有益的食物,說盡苦瓜的好話:退火袪毒,才不會長痘痘等等。或許是昔日農改尚不發達,苦瓜湯總是呈淡赭色,很不討喜,節約的年代當然看不到排骨燉湯,調味的往往是魚乾豆鼓,更引不起小孩的興趣了。苦甘滋味讓人回想到童年童趣,思念起親人,油然而生的心緒也是苦甘一番哪。
說到記憶、說到古早味,似乎就等於「老」,事實上,今日即為明日的記憶,今日的潮食也很快會是明日的古早味,搜尋舌尖的記憶,在寫作上常有新的觸動與發想。日本的食文化是國人較多接觸、也較能接受的,在台灣書市上,如《將太的壽司》《深夜食堂》都引起不小騷動,書中有日本壽司食文化的精神,與各文化古國同樣的,面臨人才斷層、精神傳承堪虞;而《深夜食堂》則在一個個夜晚、一道道家常料理中,探索每個夜晚、不同食客的故事……
上帝造給每個人擁有千萬味蕾,我們又豈能辜負?在滋味的記憶之餘,也要好好品味人生。
【中市青年292期 Nov /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