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七月蒲公英。之二
【第二天】
小龍上班。天未亮時她已換好衣服,吻我一下就外出了。假如我住台北,跟小龍可以花時間建立親厚一點的關係,可時空不配。
非台灣人找台灣女友幹麼?我換了中性裝束,在街邊剪了冬菇頭,又吃了蛋餅和豆漿早餐,揹了隨身包走到街上。天氣很熱,颱風來襲的必然性增強,蒲公英的名字多美,柔微得如細小的易碎星球,點點散落在我們生命同樣易碎的塵世。
去天母找希倫,坐公車去榮總已中午,希倫在裡面做化驗工作,醫院入口處的樹影下等良久才看見她。希倫揚手,邊笑邊跑過來,我跟希倫,少時大伙兒打球、旅行、辦話劇社、嬉戲笑罵、駁嘴吵架,如今每年才在夏季裡會面一兩次,日頭晃過,十秋奔去,時間不可思議地前進,從無辛苦叫停。我在城裡,希倫城外,一下子還居留下來,身份証都拿到了,正式台灣公民,想家時候回家,念起小城的東西,才回來找找看,生活尚算幸福自在。
我和希倫去洋蔥喝酥皮海鮮湯,每次去天母我都去那店喝湯,實在太好喝了,好事情尤其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我跟希倫什麼都聊一遍,希倫問我最近交什麼類型的新朋友,我說都是搞笑型的台灣人,例如喵。她天秤座,我隨年紀漸長,身邊都一大班天秤友,不知道什麼原因,我跟天秤座不合又十分合,尤在團體中製造氣氛方面,總是互相調怪。剛提起喵,美美就來電話,想不到喵突然在電腦屏前暈倒,住進醫院去了。我心一驚,喵有急性腦缺氧,我跟希倫立即結帳往醫院跑,原來喵在榮總。
看見喵時,她好多了,坐在床上看電視講笑話。美美和喵兄姐陪伴在側,擔心不免,幸她沒事。我跟希倫站在一旁,喵笑我們太緊張,謂神一直保祐她,怎會出事?我們拿她沒辦法,喵一直那性子,習慣她三十二年的生活模式,幸好現在她都神氣活現,且還嫌太過活躍了。我跟喵說,以後少掛在網上,她竟笑要是當初沒掛網上,我們也不可能認識了。我答不上去,伸手摸摸喵的頭。
喵家人放心不下,還是讓她住院觀察一晚。希倫回去工作崗位,美美和我出門給喵買零食。走廊上靠近電梯出口的房子,裡面擠滿了人,張眼看去都是醫生,護士和病人的親友。在人們藍紅黃綠的裳縫間,還隱隱看見一位年輕女孩在床上辛苦地呼吸,源因父親和姨丈的早逝,我不敢多看,跟美美直走入電梯。
我們給喵買了很多糖果餅乾,罐裝汽水,漫畫和女性雜誌。我打電話給小龍,小龍下班後也趕去醫院。小龍本不認識喵,但是她重情,朋友的朋友也關心周到。喵的兄姐回家以後,我們四人一起在房裡玩紙牌,吃零食。喵打眼色跟我說,我跟小龍外型不相襯。我也知道,我用暗號告訴喵我們昨晚上床了,而且很熱。喵張了嘴形狀成一個圓,我忍不住笑了,美美看見我笑,也笑,美美笑起來很美,一股自然的成熟女人味道,飄然攻來。小龍和我都讚喵好眼光,能有美美相伴十數載,真不是每個T都能擁有的福氣。
天入黑,我跟小龍回家,美美租床睡在喵身邊,我答應喵翌天接她出院。乘便車離開天母,我和小龍走到夜裡的短橋上,兩個人並肩沒太多話說。稍晚,小龍才說她打算冬天回山上,喜歡小孩子的她可能還會結婚去。我想了想,就說原來她也喜歡男人,小龍一下子未能回應,謂她發現自己沒有那樣喜歡女孩子,且一直有男同事追求,他們也很善良。我無意進一步了解小龍的想法,因為我不了解T,又怕了解之後受傷害,大家走著就沉默下來。
離小龍家不遠,走到附近的斜路上,我忽然記起什麼,問小龍現在她還掛念甘嗎?甘是小龍過去僅有的一位女友,而她們曾經深愛著彼此,然彼時小龍矛盾於她宗教跟情感的糾纏,就讓甘失意游走,往後亦追不回去了。小龍反問我會否想起蠍?我一聽蠍的名字,連神經都崩蹋出來。直說我打算忘了她!不過說歸說做歸做,忘她半分也不可能。這時小龍苦笑一聲,她說我們根本就是同一處境的人,不過她應該比我更痛苦,因為她至今都留著所有甘的前物,而我將蠍的東西都丟掉了。小龍不知,我一看那些物件,就會痛哭上大半天。
失去甘後,小龍敞開玩心跟一個香港女生遠距離地交往過,見面四五次,上床次數也不算多,不過聞說對方很滿意她的表現。我知道當時小龍想什麼,做什麼,因此無須評價。那女生定知道小龍並未真心愛她,大家只是受不了寂寞,沒半年就分開了,其後小龍也樂得自在。現在除了白天工作,晚上想念起甘,隨興也會結交新朋友。我們一樣,交朋友只是為了排走因寂寞而散出過多催眠青春的毒氣。
經過生果店前,小龍靠過來拉了我的臂,進去買點香蕉。我幫小龍提香蕉和葡萄,大家牽住手上樓,好像一對交情不錯的好朋友,小龍比我年長,個子小小,勤奮才盛。
小龍讓我先洗澡,我洗好後濕著頭髮出來,小龍掛在交友版上,喵竟然在醫院用電腦跟我們打招呼,想美美必氣。凌晨一時,病房裡居然有腦缺氧的病人還不肯睡覺,我叫喵睡,她又沾沾自喜地整古做怪。小龍淺淺笑起,我覺得無奈,就換版翻到了澄版,澄沒上線,我在她版留說話,明天早上十點去她忠孝東路的家等。小龍問澄是誰?我說她是另一位台北網友,人挺可愛,心善隨和。小龍又問,我還交什麼朋友?我提起19,說19是澄的朋友,現在我們三個都認識了,明早一起去玩。那我女朋友呢?小龍問。沒有啊!我擺擺手,以為是妳。小龍把我抱緊,說如果我是甘,她一定立即把我吞進肚裡。
我把臉埋在小龍胸膛上睡覺,小龍輕哼著我聽不懂的台語民歌。我說一個P在找不到適合共渡一生的T,又不想找男人結婚的情感生活真是空白得夠糟,小龍卻笑這些P不曉得會否在半路中途結婚生孩子呢?這時,房間裡擊起了記憶與時光的神聖交響。小龍憶及自己才在四十五分鐘前,在石橋上沖口而出說自己也打算結婚生子。她一時沉默了,我唯有美言幾句,其實是安慰她和我自己。
如果婚姻中無法跟愛人走在一起,而都是那些什麼彼此適合,生活步伐相配的男和女。那麼情場上失意的拉子或gay,在生命最寂寞和需要別人陪伴之時,找一位普通人結婚生子也未嘗不可,且都可以跟父母交待,不用時刻受身邊人勸說相親,為改變性取向而受苦。小龍揉我的髮問,那麼我會這樣了結自己的感情生活嗎?我淡淡笑,她說得好像自殺一樣。如果我到四十歲都找不到能夠一起快樂地生活的T,就去包養直女算了,不談感情,做做愛更輕鬆。小龍笑得很厲害,她知道我一定說傻話,其實我也是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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