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桐花森林。

2012年初，我去苗栗拜訪一位蜂農，這位蜂農像是遊牧民族，每年三月份開始，便從南台灣一路向北，進行季節性的採蜜工作，他最先在高雄採收荔枝蜜，接著採收南投的龍眼蜜，等到這兩種蜂蜜採完，四月中旬回到苗栗，前幾年，因為偶然發現蜜蜂在油桐花叢覓食，從此也採收油桐花蜜。

我初次接觸到油桐花蜜，便覺得這個新蜜種的風味跟龍眼蜜或荔枝蜜不同，具有陽光色澤般的半透明質地，略似檸檸的微弱果酸滋味，香氣淡雅清新，食用起來可口，有豐富在地蜜種的價值，於是打算將這項農產品商品化。

一直以來，我在設計上有個認知，我覺得商品跟人一樣，要有一技之長，也就是做出來必需有用，才能在市場生存立足，我觀察市面上的蜂蜜商品，大都使用寬口的圓形大玻璃罐或為大容量的塑膠桶包裝，這類商品使用起來沈重，或要配合湯匙舀出才能食用，但方便是購買使用的重要誘因，為了解決這些問題，我決定油桐花蜜的設計要採用容量較小的窄口玻璃瓶，減輕重量，讓消費者單手持瓶就能輕巧地倒出蜂蜜，省去使用湯匙的麻煩。

只用三天的時間，內包裝的打樣與測試就快速地完成了，但考慮外包裝時，我突然有斷掉了的感覺，無法繼續下去，我發現玻璃瓶的設計具有方便的機能是一回事，然而這個設計拿來用在龍眼蜜或荔枝蜜也無不可，若不能突顯商品的個性或風格，接下來的設計，跟在做一個保護玻璃瓶不被撞壞的盒子沒有兩樣。

我看著打樣用的方形扁瓶，即使瓶身及外包裝帶有桐花圖案，跟其它蜂蜜商品使用的圓瓶相比，不過是形狀不同，這就像人的高矮不叫風格，而桐花圖案畫再好再漂亮也不是個性，我該如何在設計裏融入情感，去發展出獨特的魅力呢？

四月下旬，蜂農跟我聯絡，今年的油桐花蜜即將採收。

苗栗山區的森林裏，一棵棵高達十公尺的油桐樹遮攔了天空，我載著覆有黑色紗網的斗笠，走在樹底，蜂農手中的煙薰器噴冒出濃濃白煙，蜂箱裏的蜜蜂被濃煙驅出四處亂竄，他接著抽出蜂巢板，向我試意女王蜂的位置，薰煙的味道及樹木的溼潤氣息在森林湧動，搖蜜的安靜作業中，高處枝椏的白色桐花繽紛而落。

蜂農說，油桐花季到了，山區會出現很多的觀光客，我將他順手遞過來的蜂巢塊放入口中咀嚼。

沒有多餘的旁白，有種紀錄片的感覺，春末的森林綠光、白色的花朵及粗壯的山巒線條構成了土地的大型美術布景，勞動者在底下進行生產活動，鮮活，且耐人尋味，非情節性的元素滲透出電影般的詩意。

氣氛恬適奇妙，我站在森林裏的原因，似乎只是出自於對油桐花的親近。

就像櫻花之於日本人的生活，白漫漫的桐花不只是台灣地方性的風景，油桐樹長久以來的發展，已成為全島各山區的普遍樹種，春末夏初，群山靜謐，白色落花的綺麗美景，既成為一種地理識別標誌，也吸引越來越多的人外出遊憩欣賞，這種土地上的大規模活動，累積著文化層面的集體記憶。

油桐花蜜是吃的東西，直接跟味道有關，設計也需值得回味，才能深入人心，從油桐花到油桐花蜜，我感覺到設計能夠回應的，除了方便地體現新形態蜂蜜的品嚐，更可貴的是勾起那一期一會的生活情感，每個人欣賞油桐花時，都會有他自己的甜美心事，油桐花蜜的設計要能重現並觸及那處內心的溫暖。

有如採蜜當天的情景，半空的桐花，樹林的明暗，林隙間眺望的遠山，這些印象後來演變為帶有土地風格的美術包裝，而利用玻璃瓶的穿透性與蜂蜜色澤，形成陽光、遠近距離、桐花飄落的生動感等詩意層次，則試著勾連感情回味。

嘗試這樣的設計會成功嗎？

油桐花蜜商品上市後，從未熱賣過，一處門市的店長告訴我，這件商品賣得不是那麼多，但很穩定，一直有喜歡的客人來買。人生雋永，細水長流，這次的設計修練，我感覺自己越過了一條線，踏進商品跟文化對話的廣陌荒野，這對我之後的設計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