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11 00:00:16徐小意

爛蘋果

站在二十二層的大廈頂樓,冷冽的強風四面八方颳來,她覺得累,好想休息,想找個溫暖的臂膀靠著睡一下,她想起所有讀過的言情小說和慾望城市之類的都會愛情小說,這些美好的故事像是攪拌機一樣攪拌著夢幻的愛情,機器吐出來的只有紙漿,雙宿雙飛、幸福美好的結局像是一個只能孵在心底、煨著取暖的夢。

如果她就這樣縱身一躍,或許她將會佔據明晨早報的頭條,她閉上眼睛,幾乎可以想像那斗大的、訃文一樣的標題:「女子情場連連失利因而厭世。」連著三天社會新聞都會有她,新聞記者像獵犬一樣搜尋所有關於她的大大小小事跡,或許社論會有好幾篇關於強勢的職業婦女如何成為婚姻與愛情上的弱勢之類的探討、再不就把自殺數據拿出來再翻炒一遍……之後她會消失,徹徹底底死亡,她可以想像她朋友或熟人用惋惜的口吻說著:「可惜啊……這樣好好一個女孩子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好歹也讀到大學畢業、長得也算清秀啊…..。」

她現在的生活沒什麼不好,缺的只是一個在寂寞的夜晚可以倚靠的男人,她明白,在理智成熟的外表之下,自己只是顆打了臘、外表光鮮內裡潰爛的過期蘋果。

她總是相信愛情、相信總會有另外一個願意瞭解她、愛她至死不渝的人存在,結果交往了三年的那個他,不過只是把她當作打掃的女傭、發洩慾望的對象,愛情在過於熟悉之後就枯萎死去了。

她相信一見鍾情,結果那個眼神炙熱的男子要的不過是一夜風流。

她相信不可光憑一個人的外表斷定他,在交往的頭幾天,她感動的只想挽著他的手看星星聊天一整晚,結果他只想快快把她壓倒在床上,她以為他是想要瞭解她、願意聆聽她幼稚溫暖的一面,原來他對於她衣服底下的胴體比對她臉蛋後頭的東西更有興趣。

她相信兩個人可以一起培養共同的興趣,結果他只想到賓館開房間,對於陽明山的綠蔭與草原了無興趣。

她讀過不少女性主義的經典名著,瞭解人生不一定要有愛情才活得下去、也知道天下男人並不是都只是滿腦子性,誰會相信年近三十的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可以跟她一起讀讀書、假日可以到處郊遊踏青、願意跟她分享心事的人,在荒唐的一夜過後,她站在蓮蓬頭下泣不成聲,快感無法贖回她深深的寂寞,缺乏愛情與瞭解的性終究帶來的只有失落而已,她沒辦法灑脫到只要性不要愛情、也沒辦法潔癖到只要愛情不要性,交往三年的男友跟她求婚的時候,她斷然拒絕,男人的眼神流露出困惑,在分手之後,半年不到他就娶了另一個人,或許那個人不會像她對他有這麼多的要求罷!不會要求他再多瞭解她一點、不會要求他一起上美術館、不會要求他別這樣一成不變過日子……。

唯一一次的一夜情之後,她感覺自己的髒污與沈淪,但更多的卻是一種不甘與懊悔,她只是想更瞭解他、想再多跟他說說話,只要說話跟擁抱就好了…..,當他發燙的陰莖壓著她的腹部時,她知道自己是過於一廂情願了。

她的好友小芬不斷跟她抱怨男友種種不是、抱怨男友腳踏兩條船、沒有情趣、同居之後越來越懶惰……,即使如此,小芬還是結婚了,為什麼結這個婚呢?會快樂嗎?會幸福嗎?那個在沙發上電視前把自己躺成一棵馬鈴薯的男人值得託付終身嗎?或者她想要的愛情不過是幻想的產物,一種在不是處女之後就應該丟棄的、不切實際的想像。

即使聽過太多情變、太多不忠與淚水、太多相互謾罵與暴力,她心底某個微微發光的角落始終相信著世界上存在著真正的愛情,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打擊,那個角落漸漸蒙塵,她覺得自己像一顆千瘡百孔的爛蘋果,她讓自己看起來快樂而滿足,心裡卻總是深深不解怎麼自己遇到的男人都這樣,她不敢跟任何人說出這些事,污穢的秘密像腐爛的落葉在心底發酵。

臉頰上的淚水被強風吹涼,她從口袋掏出面紙擦乾眼淚,再拿出粉餅補了補妝,點了根Malboro light,十樓辦公室裡同事還在加班,她深深吸了一口菸,苦澀的味道瀰漫氣管與肺部,總是流過眼淚寂寞就少一點,等菸燃盡,她就該下樓了,她想起約翰‧厄文小說裡的一段話:『「人類在這方面很了不起---無論如何都能生存下去。」父親告訴我:「如果我們不能從那些失落的、思念的、想要但永遠不能擁有的事物中變得堅強,那我們就算不上堅強了,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物能使我們堅強?」』即使她跳下去,明早的太陽依舊會升起,這世界不過就是少一個人罷了,至少只要活著,希望就不會破滅……看著遠處不停閃動的七彩霓虹看板,她嘴角浮起了一朵微微的笑意。

上一篇:外籍新娘

下一篇:十年:月之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