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04 02:35:48Richard
孤島
老實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好玩的遊戲。乍聽之下,你可能會誤以為這是類似叢林冒險生存的遊戲,而就它某部分來說,倒也可以算是一種生存遊戲。
然而它絕不刺激,既沒有幽闃無盡走入便難以脫出的黑暗森林,也沒有專門以人為食的邪惡生物,甚至你連基本冒險所需的技能都不必擁有:沒有身高年齡的限制(或許體重會讓人考慮一下),整個遊戲的內容也只要普通智能的人都能明白,若硬要挑這個遊戲的難度,就在於這座孤島的本質─報紙。
或許你已明白我說的這個遊戲,這個對於參加過無數營隊的你絕不陌生的芭樂遊戲。首先你會得到一張報紙,當然,你也許會抱怨這不是影藝版,但這不是重點,你所應在意的應該是這張報紙的大小。生存規則很簡單:和你的伙伴站在這座孤島(報紙)上,隨著潮水的上升,你倆的生存空間將會一半又一半的減少,最後甚至只能容許一隻腳的存在。
你必須想盡辦法用盡心思,找尋能和你伙伴支持下去的方法。無論是熱情的擁抱、啦啦隊式的架肩技巧、抑或日劇裡令人臉紅的「到我背上來」、物理學的重心質心兩人平衡公式、甚至還有李堂華特技的金雞獨立配合趙飛燕獨門的掌上站立。古今中外,人們為此不知下了多少苦工與心力,一切只為了在這虛設的孤島上,延續兩個人的生命。
這個名為「孤島」的遊戲似乎並不令人孤單,藉由兩個人的友情、親情、愛情發揮到一個極至來求得生存,真是亂有意義的交際性遊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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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我再次接觸了這個遊戲。
屏師初教營的小朋友闖關遊戲,我們學員和輔導員大伙兒聚在視聽教室裡排演著每個過程。當我知道是這個遊戲時,其實我已經有很強烈的預感一定會被叫出來玩,果不其然的就被叫中了。想當然,這個遊戲就是要一男一女才有看頭囉(?),於是我和另一位受難者站上了講臺。可能當時已經玩瘋了,我並未擔心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無所恐慌地便玩起了這個我再熟也不過的遊戲。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大約是小四的時候,也曾在慈濟的夏令營遭遇這個遊戲。
在那張小小的報紙上,一位和我同組的男生與我同處在一座孤島上,報紙遵循著規則一次又一次的對摺,最終,到達只容一隻腳掌的地步。守關卡的師姐們給我們三十秒想辦法如何在孤島上生存,我們兩眼直盯著那小小的範圍,思量著如何能站立在孤島之上,旋即,我想到最好的辦法。
周圍的小朋友不如我這般從容自在,他們跳啊、踮腳尖啊、緊密擁抱啊、笑啊,只為了完成這嚴苛的條件。而我微笑地對同伴說:「我被淘汰沒關係啦,你好好站在上面就好了,真的沒關係。」不久,時間到了。
這幅景象很有趣喔,我永遠忘不了其他小朋友臉紅且僵硬地維持著擁抱、抑或揹負的動作,而我倆一派輕鬆的,一個站在紙上一個站在旁邊。置身事外。師姐隨即發現了我的不合群,向我走來詢問道為什麼不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用揹的或互相扶持,而我辯解只要他過關就好我沒關係。
師姐給我一個疑惑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是不想玩吧」,然後將我和同伴淘汰出局。全部的小朋友這時也都望向唯一被淘汰的我們,彷彿我們的輕鬆自在冒犯了他們拚命共存的精神。接著我和同伴退到一旁,我還白癡地對他說:「抱歉,害你被淘汰了。」而他沒有回應,落寞地蹲在一邊。
當時我心裡其實很迷惑。我認為這麼做沒錯,因而我為此感到些許失望與腦怒。慈濟的夏令營主題是發揚佛的精神,其中一項就是犧牲自己幫助別人,這是我所認為佛學善性裡最珍貴的部分。而我做到了,卻換到了所有人的無法茍同,他們指著你的鼻子說:「你這不合群的小子,你應該和同伴並肩扶持的」而我更不能忍受的,是連好好站在報紙上的他也被牽連,這讓我感到很難過。
於是我站在講臺上,決定不讓同樣的事再發生,無論對方會有多重我都必須背起來。在這狹小的孤島上,我所能做的就是幫助你活下去,即使因重量我撐紅了臉,耗盡了體力,我只是不希望再看到那樣落寞的表情。
這是很固執的意念喔。我們那組的輔導員後來告訴我他被我的行動嚇到了,或許因為我是那樣毫無顧忌的將一個女孩子背起來,完全沒有絲毫的猶豫,雖然有更聰明的方法(用課程教的質心支持),但我似乎做了最直接的行動。
而我笑著告訴他:因為我很久以前就玩過這個遊戲了。不過早知道會這麼重,我下次一定會用聰明的方法。不論是和誰一起在孤島上生存。
*
前幾天,我在倒數計時的課堂上想起這件事,頓時對這龐然的隱喻震懾不已。
我們的心裡都有一座孤島,或者是無數孤島連綴而成的群島。在這裡我們和另一個人(無論虛實與否)住著,抑是逃避著世界。於此小小的空間裡,潮汐線如擱淺的藍色長蛇舞動著身驅,總愛威脅性的忽而逼近,忽而遠去。
我們其實在等待著什麼到來,儘管所等待的不一定會是好事情。兩個人在孤島上細數漫天的星斗,述說人魚的故事,依偎彼此悄然入睡,並永遠不忘象徵著等待的遠望。然而,出乎意料的,我們所等待的往往不是遠望所能察覺的,你終將無法漠視,浪潮進移在你腳下,偷偷括取你們所剩無多的孤島。
孤島的遊戲開始囉,海浪拍擊對你反覆說道。
每一個孤島的主人都有不一樣的方法守護自己的伙伴。輕聲安慰著且深怕著分離而牽住彼此的手,是等待潮水退去的一個好方法。其他的不論是坐在肩牓、倚在背上,或是更親密的,海面上的人為海面下的人以雙唇緊貼作為換氣的方式。而理所當然的前題是,必須彼此願意才行。
因此有的人選擇放棄了同伴,儘管有著萬般的無奈與不願意,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隨波遠去,消弭在隱隱晃盪的深藍之中。所以他活下來了,以殘缺的姿態留在孤島上,在失去那麼一個人的體溫後,燃燒回憶在寒夜裡取暖。
相反的,有的人放棄了自己,像個勇敢的傻瓜為別人而犧牲。孤島因多餘出來的骨骸、眼淚、掛念,披覆出一層足以墊起另一個人的泥地。你任海浪侵襲,說這樣就足夠了。孤島上活著的人將永遠也不會知道美人魚的結局,繼續一如往常的望向遠方,等待船隻將他接走,留下一座沉沒的島嶼。
我知道你有勇氣與力量去背負一個人生活,只要那個人願意對你點頭,或者即使只是默許。但你知道你沒有太多選擇,放棄自己或那個人,兩者選一。
不過狡猾的你選擇兩個都不要,想這樣保持在灰色地帶讓自己不至於失去一切。然而,你卻總是做了一個最壞的選擇。
假如王子死了,美人魚不能幻化泡沫,孤島上再也沒有任何遺留存在。
孤島,將永遠都只是,孤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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