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6-22 15:16:26Richard

此刻視野在墜落


日昨剛搭機從島國返臺,不久便看到關於飛機失事的新聞報導,那心裡才剛掀起對飛行機的好感,此時突然顯得有些罪惡莫名。

猶記新聞跑馬燈不斷閃過:空軍雙人座戰鬥機,在嘉義墜毀,一死一傷。然而隨即又被更多的爆料與弊案川流帶走。隔天再報導過死者家屬招魂時的慟人畫面後,整個新聞就消弭無蹤了,猶如那隻可能被捲入渦輪裡的飛鳥,除了殘羽落地之外什麼也不剩。


或許這樣一件事─畢竟死的也不是我的誰,燒掉的也不是我坐的飛機─我是該很快將它遺忘的,不過在得知飛行員他們原本可以跳機逃生,卻怕會撞擊民宅而改降稻田因此跳機不及的消息後,這件事自此逐漸深刻了起來。

可能因為,我所就讀的國小也曾有一模一樣的事情發生過。想起小學時,我曾經站在那銅像與紀念碑文前,逐字逐句地閱讀著師長入學之時就已告訴過學生們的故事:關於在一次慶典裡,飛行員正表演著花式飛行時倏然發覺飛機出了問題,然而,為了保護下方眾多民眾的生命,他毅然掌控住飛機僅存的脈息,就一直向遠方開去,直到撞上一個無人的山頭,才終於停止。


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個故事實在太動人了,不禁讓我對他產生了某種英雄式的崇拜。也因此,現在這則新聞就彷彿石塊在水面掀起的波紋般,讓我憶及了許多往事。

不禁想起那時候我們一群小學生在烈士銅像旁的空地裡玩鬼抓人,以及自然課在那裡測光影捕昆蟲的歲月,記得有陣子為了整修美化還曾封鎖起來,不曉得是幾年級的事了。而那烈士銅像,也是老學長姊說校園鬼話時,總不忘提起他會在夜裡四處巡邏,散發一種鏗鏗踅音在暗中響起的恐怖感。

此外最重要的,就是春秋兩季的烈士祭典了,校方一小群人會站在烈士銅像前舉花獻酒,祈求校運昌隆。那時的我不知道為什麼,對這樣的儀式總覺得怪靈異的,再者又有若沒有辦烈士祭典校園內就會出事的傳說,因此我大多只從窗戶瞄望著祭典,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心態。

然而平常我喜歡坐在烈士銅像旁的座椅上,看著碑上的銘文,仰望烈士的深褐色銅像,唱一些現在都快忘了的歌,像是當時合唱團的歌,或是自己一直很喜歡的校歌,就這樣唱著,任雲朵飛掠陽光披靡,蟬唱葉落校園笑語彌漫,心中便感覺萬分舒坦。


那時我常看著光照下的烈士銅像,猜想他那時在機座裡駕馭著最後的飛行時數之際,眼裡看著什麼心裡又想到什麼。僅只是一心一意將飛機開往生的邊際嗎?抑或他當時誤判自己是有機會逃過死劫的?而當他冀望著此舉便能拯救下方的百姓時,他是否有想過如此將與親人同袍天人永隔了呢?

我不禁閉上雙眼,不敢直視來自銅像的耀眼光芒。
烈士飛行最後的視野到底是什麼?是彷若失重般的不斷墜落嗎?然後看著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或是天空越來越遠越來越沉重?此刻會驚慌嗎?還是寧靜如一隻滑翔的水鳥,絲毫無畏於剎那間就要直達地底國度了。

完全不能夠曉得,這些烈士們在逝去瞬間的心情是不是一樣的。死者是否有在最後一刻對生者交代什麼重要的事,來不來得及看他們夾在口袋裡的與親人們和愛人的合照,或者這一刻他們早已預料且再三有所準備了,但為什麼,新聞裡他的父母妻子小孩都哭成那樣子呢?這是我完全不能夠曉得的。


從報導裡我只知道,這是你們所飛過最貼近地表的一次航線。墜落瞬間揚起的狂風將焦黑的稻桿吹得滿天飛旋,一路散落的零件碎片叮鈴噹啷地在道路上暴躁地抗議著,被死神撕裂的尾翼無助地擱淺在散滿廢鐵的火舌旁,此時又有一個讓人傷心欲絕的心跳聲消失在早晨的淡藍晴空底下。

而我只能閉上雙眼,練習著你們最後一刻給予這世界的視線。


此刻世界已停止墜落,靈魂深處的畫面終於逐漸清晰起來,再也沒有眩迷昏惑的失速感,就永不休止的繼續飛馳過另一個山谷。

請您閉上眼,仔細聽,引擎轟隆聲裡,他們都在呼喚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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