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1 01:17:01Richard

失眠及其相關性悲劇


在一次社團例行,老師分享了他最近的失眠經驗。才剛躺上床沒多久,臨睡之際他腦海卻閃過一個念頭:「要是眼睛闔上後就這麼再也睜不開了怎麼辦?」這想法令他頓時感到不知所措,輾轉反側地竟也睡不著覺了,彷彿埃及的法老佇立在耗時廢日建構的金字塔前,思慮起自己到底能不能在未來重生?

「你們難道沒有因為這樣而睡不著過嗎?像這樣一睡著就什麼也沒有了的恐懼。」社團老師訴說以墓野怪談般的口吻,讓足以解除一天疲憊的美好睡眠也成了奈何橋畔的孟婆湯那般靈異,喝下去就啥都忘光囉,睡著了就啥都沒有囉。

「會這樣嗎?眼睛闔上會死就會死啊…為這種事煩惱而睡不著還滿無聊的吧…」只有我對老師的想法嗤之以鼻,如同智者笑眾生為此無常而苦惱的相貌。有人教導我,活在這世上隨時都要有離開的準備,雖然本來就什麼都帶不走噢,但是那種準備是必要的吧?什麼都捨得,什麼都不得不捨得,這世界最後要教給我們也就是這個道理。

「嗯…那你可真是比老師還灑脫呢!不過,等你有了點年紀,或許就不是這樣子了。」來自於一個過來人,藏有謎底的回覆。又是過來人的經驗,就因為這樣我才會厭惡長大吧?永無止境的失去失去不斷延伸下去,眼看著分數遠遠落後卻還是進入了延長賽,而路的盡頭是失重墜落的海,體育館啪的一聲,電線走火把喧嘩的黑暗空間燒光光。


但是那些無人知曉的夜半裡,我確實是失眠了,一樣來自於恐懼,相對於你年老後害怕闔眼時那靈魂出殼電光火石間的一無所有,我所以無法自絕於失眠的泥沼,卻是由於對未來的憂懼。失眠時分的幻覺通通上演著悲劇的片段,無論再怎樣強烈的發狠的追求卻都得不到,剩下的只是失去,失去所有還值得令人貪戀的一切。如果不能什麼都不愛的像個行屍般活著,那就真的死掉好了。這是當我幻想自己最破敗的時刻裡,極端升起的焦慮與渴望。




『我想我們現在都還這樣各自繼續活著。不管多深刻致命地失落過,不管多麼重要的東西從自己手中被奪走過,或者只剩外表一層皮還留著,其實已經徹底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了,我們還是可以像這樣默默地過活下去。可以伸出手把一定限量的時間拉近來,再原樣把它往後送出去。把這當作日常的反覆作業──依情況的不同,有時甚至可以非常俐落。』──春上村樹‧人造衛星情人──


而你終究明白我害怕的失去並不是肉體與靈魂失聯那樣包含所有意念的死去,而是一點一點散落在生命中,如飼料飄浮在魚缸內金魚張嘴一口口毀滅性的一再吞嚥,然後漸漸發現飼料罐越來越輕有一天終於再也撒不出一個屁,飼料空了金魚最後也在魚缸中翻肚,每一次些微的失去最後所達到的終極性的失去,簡直就像極致的悲劇似的那樣慘烈。


在這為失去感到煎熬而失去美好睡眠的深夜裡,儘管如此,我仍是無法忘記曾經在內心的玻璃缸中養過一條魚,回憶是快樂的,即使玻璃缸終究已被青苔填滿,金魚也讓貓般的獸給吃了,殘留的孤寂卻因為那些回憶而微微發光,沒有什麼好不快樂的,儘管也有痛苦,但祂們還是留下了溫暖的力量,在最脆弱的時刻輕唱搖籃曲如晚風陪伴入睡,如月光星辰守護夜中的你。

我後來其實睡著了,雖然我並沒有在夢境裡看見已經到了另一個空間的你,也沒有夢見我消失的那一部分和套了件白色外套的你在槲寄生下親嘴,沒有噢;所以我並不會邀請你來到我的喪禮,也沒有包裝是溫泉饅頭的喪禮饅頭,畢竟對那樣的我而言,這世界終於是連悲劇,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