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阿拉斯加之旅（六）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2009.7.31  

    主人家的後院廣達二英畝，剛好位在菲沙河南岸的高崗上，向北望去，正對著西溫、北溫的山頭，風景如畫，綠草如茵，逗得黑熊與野鹿偶爾會來探個頭。後院外圍點綴著幾棵楓樹、垂櫻、西洋梨，還有繡球花等鮮艷的花朵，剩下全都圍上野生的黑莓（Black Burry）。或許因為天氣炎熱，雨水稀少，黑莓粒粒都是晶瑩飽滿，黑得發亮，令人垂涎不已。在台灣難得享受到這樣的野趣，Yuki一大早醒來就提著籃子採將起來，我當然也不能缺席，不一會兒工夫就採了滿滿一籃。


寬廣的後院


採黑莓要戴手套


繡球花怒放

也種植番茄

    採著！採著！不經意間抬起頭來，但見蝴蝶在花間飛舞，飛鳥三三兩兩在空中翱翔，遠山的氣色是那麼絕妙。或許是因為我難得抛下塵累，身與心都靜了下來，境與意會，雖然是平凡不過的景致，卻在物我渾然一體的心境中，深自感到無一不美、無一不佳的喜悅。想當年陶淵明與我現在看到的景致或許是大同小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但在閑遠自得的況味中，我終於可以領會，他為何會有「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的深刻感受。

    早餐前我真有先洗幾顆自摘的黑莓嚐鮮的衝動，沒想到主人搶先一步，將整籃黑莓裝入一只玻璃罐中。他希望將我們親手採摘的黑莓釀成美酒，待明年他返台時會帶回來供我留作紀念。上達兄精於藥物化學，懂得化鮮果為佳釀的訣竅，他邊操作邊傳授他的獨門絕活。黑莓不能沾到水，以4:1的比例，600gm的黑莓加入150gm的砂糖，密封後每個禮拜輕輕搖幌幾下，大約放置八個禮拜，然後加以過濾，再倒入發酵瓶中繼續發酵，瓶蓋的特殊裝置只容發酵的氣體排出，外頭的空氣無法進入。窖藏一段時間後以虹吸管將裡頭的新醪吸出，裝瓶、栓蓋、密封，置於地窖中使其熟成，大功即已告成。


籃黑莓裝入一只玻璃罐


藍黑莓釀成酒或做成果醬

    上達兄現身說法，將釀酒過程教過一遍，就帶我們到地下室參觀他的全套設備，有發酵瓶、虹吸管、軟木塞、封罐機、封口鋁膜，樣樣俱全。為了分享他的成果，他從地窖中取出一瓶2005年的珍藏，他說這個年份同樣是天氣熱雨水少，當然是難得的瓊漿玉露，他開了請我們品嚐，早餐桌上大家顧不得是早上，情不自禁地將整瓶全都喝光。


參觀地下室的釀酒室


解說釀酒過程如何封存及汲酒


器具齊全








品嚐好酒  



 

主人準備豐盛的早餐且為我們的阿拉斯加之行平安祝禱

    在上達兄家住了三個晚上，吃過早餐該是SayGood-Bye的時候，賓主都有一股難言的離情，不覺讓我想起國興衛視日本台“來去鄉下住一晚”的節目，客人到鄉下的陌生家庭借住一晚，翌晨那份該走又捨不得走的場景。茶一泡再泡，儘管談興猶濃，但時不我與，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半，我才不得不去搬動行李。離去前，主人循例拿出五年前留有我筆跡的那本來賓留言簿，我拿起筆來寫下了想說又說不出口的心內話：「一再叨擾，歉意縈繞，奈何主人友情召喚，熱情款款，讓我不來也難！古云：『禮大不言謝』，所以我一句謝也沒說。」

    走出大門，但見主人已將照相機擺在三角架上。罩著一層離情，這張照片每個人都笑得有點勉強。


離情依依

    回程快到美加邊界，福居兄突然告訴我，待會兒入境時可能會有點小麻煩，因為有位與他同名同姓同年齡，只差出生的月份與日期倒置的台灣人，曾經在美國留下犯罪的記錄。因此每當他入境美國，都會受到移民官員一再的盤查。果然，通關的時候前頭的車子魚貫的通過，輪到我們時四本護照就被扣了下來，並請我們到管制站旁的移民局辦公室談談。

    奇怪！福居兄一年進出美國難以計次，更何況他已持有美國護照，為何同樣的問題，無法一次釐清？經過福居兄的說明，我終於得知徵結之所在。因為在移民局的資料中，這個記錄已被列管到更高的層級才能核可的範圍，基層的官員囿於權限，必須再次調查後向上層報，被認可後才能放行。自從九一一事件後，美國的出入境管理可說滴水不漏，入境時不但要按指紋、拍照存證，還得通過瞳孔辨識。經過層層的管控，為何一筆錯誤的資料，經過一而再，再而三的盤詰，始終沒有一位官員敢於將之塗銷？這樣的行政效率，如何號稱為世界第一強權？

    進到移民局，其他三個人沒問題，只有福居兄被請去談話，談了十多分鐘告一段落，他回來陪我們聊天，那位官員也坐在座位上發呆，不再接辦其他的案件。等了又等，直等到我有點尿急，想上個洗手間，可是左找右找，最後問了另外一位官員，他才指著牆上貼的“No Public Restroom”的佈告，問他公廁在那裡？他說要入境後，往前不多遠就有加油站。天呀！人被留置在移民局裡頭，竟然無處可以方便！美國以“尊重人權”自詡，竟然在政府機構裡頭，無視於人道上最起碼之“方便”的問題。

    有一則故事：兩位和尚一起去行腳，寒夜裡找到一處荒廢的破廟掛單。天寒地凍中師兄就便在破廟的一個角落阿尿，不料師弟瞥見後斥責道：「虧你還是個佛門弟子，竟然在佛前撒尿！」師兄笑笑地回了師弟：「這裡有佛撒不得！可否告訴我何處無佛？好讓我到那裡去方便！」說的也是，即心即佛，只要隨順自然，何處沒有佛性？老子說：「道法自然。」如果從自然的角度來看待吃喝拉撒睡這件事情，它不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人生大事？俗云：「吃飯皇帝大。」相較之下，比吃飯更急的“方便”大事豈不比皇帝還大？師兄一語道破，問得師弟啞口無言。美國政府將法律程序凌駕於人道之上，主其事者應該向這位行腳的師兄多學習。

    耽擱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又入境美國。對於剛剛的不愉快，福居兄似乎習以為常，一點也不放在心上。吃過午飯，他只專注於地圖上，打算走另外一條路回西雅圖，好讓我能多看些不同的景致。我們順著5號國道南下，然後轉入20號公路，不多久就來到了Whidbey Island，在Deception Pass State Park稍作停留。從溫哥華到西雅圖之間的沿岸這片海域，島嶼星羅棋布，往來各島的船隻穿梭不絕，炫目的山光水色令人目不暇給，能得遠離大都會的塵囂，在這裡過幾天與世相遺的日子，該有多好？順著Whidbey Island走到最南端，必須搭乘一段渡輪才能再上到5號國道，從這裡到西雅圖已經沒有多遠的距離。

























    整個下午無所罣礙地在島與海之間悠遊，車行中我們也無所不談。福居兄夫婦育有三千金，大女兒就讀台中女中資優班時，就主動要求要到美國求學。二十多年來這對夫婦為三千金的教育，真的是竭盡心力，所幸女兒也都能體諒雙親的苦心孤詣，全都學有所成，各展長才。福居兄出生於雲林的窮鄉僻壤，早年的家境只能以家徒四壁來形容。初中勉強畢業，高中只能選擇就讀公費的師範學校。當過小學老師後，他咬緊牙根，力爭上游，將吃苦當成是吃補。蒼天不負苦心人，於今不但事業有成，更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倒吃甘蔗的晚境確實羨煞不少旅美的鄉親。

    談到晚境，福居兄有感而發，他認為老來要頤養天年，首要的條件就是家庭要和諧。如果家庭失和，老年人就算家財萬貫，兒孫滿堂，想必也無寧日好過。人的境遇與命運息息相關。什麼是命運？命是與生俱來的天命，由不得人也；運是後天的運勢，多少可以靠著外力加以扭轉。但不論命運如何，人生的境遇總是在四種狀況中交纏更迭。

    首先是一般人眼中的“好命人”，一出娘胎就沒吃過苦，直到晚年也都在順境中過日，這種人或許是前生修來的福，但如果懂得惜福，起碼還能彰顯福的可貴，否則人在福中不知福，這個福也就不具任何意義。其次是所謂的“歹命人”，終生都在苦海中浮沉，再怎麼打拚，也沒有翻身的一天；這樣的苦命人家唯一的安身立命之道就是“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只要認命，苦也就不以為苦。另有一種人是先甘後苦，年青享盡榮華，年老才遭逢厄運，吃盡苦頭，這種苦不只是苦，而是苦上加苦，最是堪憐。還有一種人是先苦後甘，他能忍人所不能忍，忍到最後再大再多的苦都會成為過去，使得老來漸入蔗境，越啃越甜，當年的苦雖然忘不了，但早已昇華成為美麗的回憶，這份甘甜可說是人生最難得的境遇。福居兄就是先苦後甘的典型人物，每當回首向來蕭瑟處，他總是覺得「也無風雨也無晴！」而能一笑置之；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當他抬頭向前望去，山頭斑斕的斜照又好似對著他笑臉相迎。人生能得如此豁達，又能有這樣的晚境，夫復何求？

    邊走邊聊，回到西雅圖已經八點鐘，就近在Tacoma機場附近的台式餐廳吃晚餐。溫哥華之行就此告一段落，明天即將展開阿拉斯加遊輪之旅，飯後早早回到Double Tree Hotel休息，並為新的行程預作準備。（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