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

    集團大樓雄偉的座落於市區最精華的辦公地段，整棟建築四面各標註明顯「正晷集團」四大字。像對世人宣告他們在對這社會具多有麼舉足輕重、不可動搖的地位。但和其他現代化辦公大樓相較之下，似乎外觀保守、傳統許多。沒有亮眼的玻璃牆面來讓建築本身顯得更閃耀輝煌，反而像老舊國宅，只貼在外表上貼上整齊的灰色磁磚，單一色調呈現出沉悶的氣氛，和附近新建大樓有截然不同的氣息。

    「總裁早。」穿著合身西裝的男人一進入大門，所有員工停下手邊工作，整齊的對著他問候，像是某種儀式，整齊的程度像是每個人都帶著節拍器，隨時等著這個人到來的這一刻，在練習無數次之後所呈現出的精準演出。

    男人身旁跟著兩名隨從，一名戴著看起來相當精明的金邊眼鏡，以太陽穴上方為基準，頭髮像被摩西打開的紅海，往左右兩邊誇張的分開，年輕的臉部輪廓瞬間成熟了十幾歲，身材有些矮小，即便是剪裁相當俐落的西裝也無法掩飾不足的身高，但骨架倒是意外的魁梧。另一名髮型十分乾淨，像是個訓練有素的運動員，像是沒有多餘精神打理頭髮因此索性理個精光，皮膚和另一位隨從比起來黝黑許多，身材相當英挺，穿起西裝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彷彿西裝就是為了這種體型才出現在這世界上。整體上比另一位看起來年輕、有活力。

    反觀被稱為總裁的男人，雖然有著和年輕隨從差不多的身高，但在厚度上卻足足瘦弱快一倍的差距，從臉上也看不出身為一個龐大企業領導者該有的風範，反而有些懦弱的樣子。

    就像是被趕著登基的小太子。

    「關於昨天會議上談到有關增資的問題……」矮隨從對總裁說著。

    「你決定吧。」接著快步走進電梯，兩名隨從沒有表情的跟著進去。

    辦公室並不像其他在電視上或是現實上看到的那樣擺滿了許多文件，桌上也沒有屬於這辦公室的內線，整個空間只擺上一張辦公桌以及一組黑色真皮沙發，和他的外表一樣，這裡也完全感覺不出全權掌握企業集團生死的氣息。

「好。」男人發出這訊息，隨從便馬上離開這稱得上是空蕩蕩的辦公室。

　　厚重的木質大門緩緩的關了起來，接著男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冥思，腦子裡被什麼困擾那樣，時而緊皺著眉頭，時而將手指摳的嘎嘎作響。

　　「有關昨天會議上談到增資的事，經過仔細評估後決定照開會時所說的計劃執行。」矮隨從在辦公室裡對著電話說。年輕隨從則坐在另一側，似乎他的工作和管理公司運作並不相關。

　　「但是。」停頓了一會：「你知道的。」也許只傳達簡短的訊息是這企業的風格。掛上電話後拿起桌上的資料夾，深怕遺漏什麼似的一邊將金邊眼鏡推回鼻樑，一邊不斷來回的仔細看著。

　　「正晷集團」大樓裡沒有太多員工，大多是子集團決策階級的辦公室，其餘員工則在分布於各地的辦公大樓裡努力的為這龐大企業工作著。最上層的幾位董事和各方關係也處理得十分良好，從沒受到黑道的任何威脅，也沒被警方或是政府方面找過任何麻煩，連媒體方面也一直為他們營造出良好的企業形象。

　　從那男人所散發出來的氣息看來，實在很難想像能將公司運作得如此流暢。

　　「總裁，人來了。」矮隨從敲了辦公室大門，沒任何情感的語氣。

　　接著推開大門，一名看起來只是普通員工的男人走進到那辦公室。接著留下這員工和男人，便退下將門再度關了起來。

　　「恭喜。」男人冷靜的說。

　　「恭喜？」這員工第一次見到這集團大老闆，心裡原本就特別緊張，這時又不清楚這恭喜的用意，思緒開始慌亂。

　　「兒子順利出生了。」男人依舊冷漠。

　　「是的，多謝總裁給我這份工作，才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下定決心生下他。」員工說的沒錯，這集團給予員工的福利相當優沃，除了基本薪水就比同業高出許多之外，該有的年終、年節獎金、分紅以及毫不吝嗇的假日都是其他公司員工所嚮往的。因此說有了這份工作才自認有能力養育小孩也不為過。

　　只是這集團並不是隨意就能進入，考核條件也和其他企業有所不同。面試時得提出體檢報告，得證明自己必須有生育能力，且年齡不得超過三十五歲，若是剛結婚的新人更是能輕易的進入這公司。無論能力或學歷如何，畢竟這傳承已久的企業，在決策及管理上早已有著相當老練的培訓計劃，在時間的歷鍊上也證明絕對有能力培養所需的人材。

　　「小孩還好嗎？」坐在沙發上，一臉嚴肅的問著這問題。

　　身為一名集團總裁，竟然為了關心基層員工孩子的出生狀況而抽空面談，讓員工頓時受寵若驚。至於那表情，是為了保持身為某種他所不瞭解的尊嚴而這樣不變的掛在臉上的吧。員工這樣猜想著。

　　「雖然黃膽量比較多，除此之外沒什麼大問題。」逐漸適應這空間的氛圍，身體也緩和許多。

　　「沒發現和其他小朋友不同的地方嗎？」

　　員工歪著腦袋試圖搬出到目前為止對於自己小孩的所有記憶。如果從心態上來看，每個小孩在父母心中自然是和別的小孩截然不同。不過總裁不可能為了得到這種答案特地把他叫到辦公室。健康狀況方面除了先前提到大多數小孩都可能會有的黃膽問題，和別的小孩沒什麼兩樣。

　　「印象中是沒有。」

　　男人聽到這回答後立即陷入長長的思考。

　　員工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轉身離開也不是，問也不對，只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總裁不停沉思。

　　「再仔細想想。」男人現在似乎得壓抑住脾氣才能勉強這樣平靜的說話。

　　員工也感受到衣食父母有點激動的情緒，身體再度僵硬。只是任憑再怎麼緊張、再怎麼努力回想，所謂和別的小孩不同的地方還是不存在於他的小孩身上。

　　「對不起，不過真的沒有特別的異狀。」顫抖的說著。

　　「瞭解，工作辛苦了。」接著揮手示意可以離開了。

　　離開大樓之後，員工抬頭看了這既保守又雄偉的建築，雖然大老闆的舉動有些奇怪，但「正晷集團」的企業版圖儼然就是他生活的最大屏障，照顧著他們一家大小。不只是他，旗下數十萬員工都有著同樣的想法。特別對年輕夫妻來說，對於這樣待遇優渥的工作，每個人都是帶著感恩的心情來付出心力的。

　　「這個也不是嗎？」矮隨從在員工離開辦公室後問道。

　　「平常的孩子。」

　　「看來又得倚賴外界的幫忙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男人有些無奈。

　　「這種方式本來就很沒效率。」年輕隨從對這集團的做法似乎不以為意。

　　「前人沿用下來的方法，一定有他的道理存在。」男人駁斥年輕隨從的看法：「你以為集團能有今天的成就，是因為不斷尋找最有效率的方式在解決事情，才能創造今天如此龐大的影響力？」

　　「不是。」年輕隨從立即放棄自己的立場，不敢忤逆男人所說的話。

　　男人揮手，再次示意他們離開。

　　矮隨從回到他們的辦公室後再次拿起厚厚的資料仔細端倪，而年輕隨從似乎相當不滿剛剛男人對他所說的話。

　　「這集團若還是依老舊方式處理事情，肯定會遇到一些麻煩。」拿著桌上的資料，隨意的翻著。

　　這辦公室和男人的相比之下，就顯得正常多了。辦公桌兩側的牆邊放資料櫃，裡面幾乎塞滿了各式的資料夾和卷宗，偌大的辦公桌上擺著兩台筆記型電腦，由矮隨從和年輕隨從各使用一台。但似乎所有業務都是由矮隨從打理，年輕隨從只是一直跟在旁邊，看著他和男人不時的談著集團的大小事務。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矮隨從叮嚀著。

　　「吶。」接著又拿出一疊資料給年輕隨從：「這員工的孩子也剛出生沒多久，叫來和總裁見個面吧。」

　　「二十八歲，去年結婚今年生孩子。」看著資料喃喃自語：「這種人在我們國家到處都是。」

　　「快去吧。」矮隨從制止年輕隨從的牢騷，示意他快點通知這員工。

　　播了通電話到分公司通知這名員工即刻到集團大樓。「總裁要見他。」分公司的櫃台小妹也都見怪不怪，隨時都有員工會被請去和總裁見面。

　　「他今天請假。」櫃台小妹聯絡該員工所屬部門後得到這消息，轉達給年輕隨從。

　　「記得請他明天務必來一趟。」接著掛上電話，在資料上做著記號。

　　「即使找到了也只是浪費。」再次對集團的做法感到不滿。

　　和他比起來，矮隨從顯得盡忠職守多了。無論總裁交待什麼事，他都照單全收將事情完成，完全不加入個人情緒及思想在裡頭，只是盡全力達成使命。

　　「如何？」

　　「請假了，明天才能過來。」

　　矮隨從得到答覆後繼續手邊的工作。年輕隨從走到門外，點了根菸抽了起來。

　　「集團內是禁止抽菸的。」聞到菸味後辦公室裡傳來警告的聲音。

　　「抽菸能適時的提升工作效率。」雖然沒科學上的根據，但在實際工作上他的確透過抽菸來讓自己更有精神。

　　「那只是你上癮了，沒有菸不行。」

　　「菸草這種流傳了幾千年的東西到現在還普遍的流傳著，肯定有它的作用。」接著吸了一口，任它從嘴裡到肺部痛快的狂奔一陣之後，再緩緩從口出吐出一絲快意。

　　「所以你質疑集團的古老做法只是純粹心理不想接受。」矮隨從推了一下金邊眼鏡繼續說：「否則沿用了那麼久的方法，會沒有它存在的道理嗎？」

　　「這不同。」

　　「是嗎？」接著不理會年輕隨從的言論，忙著整理那數也數不盡的資料。

　　年輕隨從之所以能在這集團擔任如此接近總裁的職務，並不是他有著過人的工作能力，而是因為身為集團接班人選之一的關係。

　　他父親曾經也像之前來和總裁面談的員工一樣，因為生了這小孩而被通知來這地方進行會談。

　　「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是有的。」他父親這樣回答著。

　　「雖然不常出現，但的確每過一個週期，就開始整個禮拜都不睡覺。可不是因為肚子餓或生病之類的才無法入睡，而是像不用睡覺那樣，精神狀況也顯得良好，一點也不會因為睡眠不足而哭鬧。」父親這樣描述：「每當那週期一來，可就累死我們夫妻了。」

　　「以後有這情形就儘管請假照顧小孩吧，我會通知你主管的。」男人聽到這段話後臉上隱約露出笑意，雖然很短暫且微小。

　　「請務必讓您的孩子在十五歲後進入本集團服務。」員工離去前男人留下這句話，而那孩子就是現在這位年輕隨從。

　　歷年來的總裁都是透過這種方式產生的。在決定下一任總裁之前，儘可能的找出類似狀況的小孩，接著進入集團內接受類似實習的方式並且由現任總裁來評估適合由誰來擔任真正的接班人。

　　「這種接班方式，不出問題才奇怪。」雖然他自己也是接班人之一，但卻對這種毫無計劃性的東西感到不屑。

　　在進入集團之前，他已經到各國接受各式各樣的教育，無論在藝術人文或是生化科技各方面都有相當程度的涉獵，直到二十五歲才再度回到公司開始實習。所有接班人都受過這樣的培育過程。相對之下，矮隨從則是透過不斷的努力，屢次在子公司有傑出表現，才得以換來現在的身份，因此格外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地位。

　　「你要知道，接班的人選不是只有你。」矮隨從手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告誡著年輕隨從。

　　「是不是接班人對我來說無所謂。」接著又點起了一根菸：「特別是在這種食古不化的集團裡，被時代淘汰也是早晚的事。」抽了一口，淺淺的。

　　「算了，這也是你的選擇。」拿起口袋的拭鏡布，仔細的在鏡片上擦拭。「別扯公司後腿就行了。」

　　「有你在，我哪有辦法啊。」接著哈哈大笑。確實有矮隨從如此精明的人在身邊，他怎樣也沒辦法扯後腿。

　　「據說到現在還沒發現最合適的人選。」矮隨從這樣說，言外之意就是指年輕隨從也並不是「最」合適的人。「吶。」接著又將整裡好的資料交給年輕隨從：「這裡有五位，全都請他們過來吧。」難得離開辦公室，到茶水間倒了杯咖啡。

　　「還真多人生小孩啊。」

　　「只要在任職期間生小孩，都可以得到相當於一年薪資的補助，當然不客氣的盡量生。」咖啡似乎還太熱，矮隨從將它擺在桌上沒有立即喝掉。年輕隨從將資料同樣擺在桌上，他不懂集團這樣做的意義在哪裡。

　　「到底為什麼要找不睡覺的小孩當接班人啊？」這問題從很早以前就存在於他心裡，只是一直沒有適當的時間能問。

　　「從以前就這樣一直沿用下來。」咖啡冷掉了一些，小心翼翼的像怕被燙傷一樣小口的啜飲著。

　　「沒人質疑？」

　　「沒人會質疑能把一間公司經營到規模如此龐大的運作模式。」金邊眼鏡被熱氣矇上一層水蒸氣。再次拿起拭鏡布擦著鏡片。

　　「這公司有病。」年輕隨從低聲罵著。

　　「不可否認的，即使你認為這公司有病，但這樣有病的營運方式，確確實實養活了你一家人。」鏡片在剛擦拭完之後顯得特別透徹。躲在後面的眼神堅定的凝視著年輕隨從的眼睛。

　　「好了，做好你該做的事吧。」說了這一段話之後，繼續從資料櫃上拿起另一疊文件瀏覽。

　　「呿。」不悅的播了電話通知資料上的員工前來會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