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夏之約 卷十一 逼近
裹著紅蝦和綠豌豆的三鮮水晶餃,透白外皮正發著光亮。一口咬開,噗滋一聲,鮮嫩的蝦肉伴著滑溜的汁液進入口中,和著富有彈性的薄皮在嘴裡舞動,一陣滿足與喜悅隨之湧出。
『我看妳…很懂得吃。』這是元克驤第一次跟她出去吃飯時跟她說過的話,說她吃的倒也不是山珍海味,即便是任一家小餐館,路邊攤,甚至是公司裡的伙食,每每總是可以大快朵頤一番,讓人覺得那些東西很有味道。這三個月以來,她愈來愈能沉浸在享受食物的情緒裡,而不覺得孤單。
奇怪,為什麼不覺得孤單?她總是獨來獨往,努力學習,拼命工作,近似自虐的把自己關進一道小閣樓裡,化身成一部有求必應的機器,好像這樣才能回報她欠人家的。矛盾的是,即使工作常常忙得喘不過氣,當體力和精神耗盡時,她知道 『頂頭上司』就是她現在最親近的『家人』,有家人的陪伴,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孤單。而且,最不一樣的是…她隨時有個可以依靠的人。
剛才,他在電話那頭說:『餓了先吃,別管我。』汪聖夏瞇著眼,嘴角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望向熙熙攘攘的人潮,還未搜尋到元克驤的身影,但眼前的畫面,卻讓她相當吃驚。費麗,那個面貌姣好,能力極佳的女人,身旁是設計部的幾個同事,一群人看似剛吃完飯,正要離開。
不是出差去了嗎?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幾個問號在汪聖夏腦裡打轉,其中一個同事開口說:『唉…我就說嘛…真不知好歹,費姐什麼人?連她的男人也敢搶!』聽見這句話,汪聖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另一個同事接著說:『這兩天費姐不在,我看她一定什麼都不會做!也不想想她一個新人,要不是費姐這麼用心帶她,她能進步這麼快嗎?就憑她那點姿色……』
聽到此,汪聖夏一怔,呼吸突然變得很微弱,微弱到不敢發出氣息,好讓他們發現她的存在。新人…整個設計部,只有她一個。汪聖夏覺得胸口悶,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她這個『新人』到底和費姐的哪個男人有牽扯了?怎麼飛來的橫禍一點兒蛛絲馬跡也沒有,難怪,明明這兩天設計部工作量暴增,費姐還是把主力都帶走,讓她和一群資淺的同事忙得焦頭爛額。
元克驤的鈴聲,再度敲醒陷入苦思的汪聖夏,她接起手機,小心翼翼的應答。
『你到了? 嗯…好…你等一下?我想想…』她有點緊張,因為費麗那群人還在櫃台結帳,如果讓元克驤碰上,那就雪上加霜了。想到這兒,也真奇怪,這家店離公司這麼近,認識他們的大有人在,為什麼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在這時候出現呢?
拖延戰術奏效,費麗那群人離開之後,元克驤才進入餐廳。他身著筆挺的米色襯衫,整個人看起來白白淨淨,解了鈕扣的領口,露出一道俐落的稜線,男人的氣味盡出。他步履從容,但眼神急切,與汪聖夏四目交接的剎那,才恢復原有的平靜。
『坐,』汪聖夏語調輕柔,她不能欺騙自己,自己對他,有了不同於以往的情愫。『剛到,熱呼呼的。』她對他眼神示意,指桌上幾道佳餚,正等著他一起享用。
他們聊了很多話,離開公司,除去上司對下屬的拘束感,他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時過九點,餐廳裡的人潮逐漸散去,元克驤看看手表,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他和她走向櫃檯付錢,一路上的動作就像對親密的戀人,引來身旁的人注目,汪聖夏發覺他的手正扶著自己的腰。結完帳,她加快腳步走出餐廳,隨後跟上的元克驤竟過來牽住她的手,等待過馬路。
『我還要回公司一趟,那些案子…』汪聖夏支支吾吾的開口,元克驤看著號誌由紅轉綠,拉著她往前走,又湊在她耳邊說:『電源都關了,明天再弄吧!』汪聖夏『啊?』的一聲沒來得及反應,只見元克驤的車子嗶嗶兩聲,在路邊閃著光亮,無暇思索,人已被帶進車內。
他們奔馳在筆直的大馬路上,車內四平八穩,幾乎沒有震動起伏,紅燈停下的時候,元克驤總是轉過頭來看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汪聖夏望向前方,偶爾轉動眼珠窺伺他,看他那副滿足的模樣,她覺得,此刻的她,正被需要。於是,當他說他們要回家的時候,她也配合的不再彆扭,剝奪他對她的這份需要。
『怎麼不說話?』元克驤腳踩油門,伸手去開音響,廣播那頭傳來主持人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很高興今天邀請到知名駐唱歌手莫鈺華來跟我們談談他的創作理念喔,鈺華,先跟聽眾朋友打聲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莫鈺華。』細緻甜美的嗓音傳入汪聖夏的耳裡,令她心頭一震,她與元克驤互看一眼,又倉皇的把視線移開。接下來訪談的內容像蚊蚋般在她耳邊嗡嗡作響,遠不及她腦海裡那句『妳知道他結婚了嗎?』來得深刻清晰。那天,這句話是她和鈺華分別後見面,至目前為止,最語重心長的一句話了。
元克驤猜想她心裡不舒服,想伸手去調頻,但望著窗外的汪聖夏卻在此時指著右前方便利超商說:『我口渴,可以讓我去買個水嗎?』他連忙打起右燈,把車子彎進停車格。
超商裡,不巧仍是莫鈺華熟悉的嗓音,汪聖夏拿了水,至櫃檯結帳,元克驤一直待在身旁幫她付錢、提水,但她卻處於六神無主的狀態。直到莫鈺華在那頭說著:『這首歌當初是為了紀念一段刻苦銘心的戀情,我想每個女人都有一段屬於自己的初戀,青澀也好、無知也好,走過了,成長了,現在回想起來,心裡還是會有悸動。』聽到此,汪聖夏站定不動,那雙眉開始微微顫動,元克驤突然緊張了起來,該不會是我吧? 他心裡暗忖,如果讓聖夏誤會他和她有什麼,那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嗎? 他像聆聽自己的判決般凝神靜聽,莫鈺華繼續說:『他是我高中時吉他社的社長,如果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
呼…謝天謝地,元克驤忍不住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想給聖夏一個安心的眼神,讓她知道他始終…對她如一。但聖夏的表情,卻意外的沉重。聆聽鈺華的宣判,又何只元克驤一人,她心裡覺得困惑,如果鈺華說的那人是元克驤,她的心也會像現在這樣如同被人重擊了一番嗎? 主持人接了鈺華的話,繼續探問她現在的戀情,卻被她用甜美的笑聲帶過,說要保有一點私人空間,才能留有更多想像。最後,節目即將進入尾聲,播放的是莫鈺華的創作歌曲「昨天」。
「我們都知道明天不可知,今天的過去是昨天,所以昨天的你,是我唯一知道的事……」隨著音樂流轉,汪聖夏似乎也回到高一那年夏天,吳世綸,那個才氣縱橫、體貼斯文的男子…
元克驤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也察覺到那些回憶是屬於她一人,不能與他分享的秘密,他心底突然有種酸逆了上來,但牽起聖夏的手,這股酸又退了回去。汪聖夏意識到她的手正被元克驤溫柔的包覆著,他們相視而笑,望著他,笑顏又在她臉上盪漾開來。
擋風玻璃前正上演著汪聖夏與元克驤眉目傳情的畫面,聽著帶有些許青澀苦楚的『昨天』,一雙粗曠的手,緊握方向盤,青筋深刻明顯。
老舊公寓,三之二號,汪聖夏窩藏的一塊小天地。元克驤進了門,環顧四周,嗯…這地方乾淨多了。汪聖夏任他在她的天地裡留下蹤跡,舉凡指紋、腳印、氣味…無一不明。她的床,擺了兩個枕頭,拖鞋多了一雙,尺寸明顯不是她的。他好奇的拉開櫥櫃,嗯,男人的衣物一件都沒有,讓他小失望了一下。
沐浴過後,汪聖夏一身清爽,走出浴室,探頭尋找元克驤的身影,發現他站在櫥櫃前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得笑了出來。元克驤轉頭看她,美得如一朵出水芙蓉,散發著淡淡香氣。『笑什麼?』他問,對於她的笑意有些招架不住。汪聖夏搖搖頭,簡單回應:『沒什麼。』她綁好睡袍,走向梳妝台,挽起秀髮說:『改天,挪出一些位子給你放衣服…』
曾經有那麼一秒鐘,元克驤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隨後他便順著己意從汪聖夏身後環抱前去。鏡子裡,他和汪聖夏是如此緊密接觸,她的髮香和溫度,全都滲入他身體裡。汪聖夏閉上雙眼,感覺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元克驤鬆手,將她翻轉過來,望著她迷濛的眼眸和柔嫩的雙唇,他用他的唇輕壓她的,留下一記封印。她沒有閃躲,沉浸在他帶來的歡愉裡,元克驤試著印下第二個吻,伸舌探入她的,她也迎接著第二次熱烈的吻。接著,他本能的伸手撫摸她的身體,卻讓她怔了一下,倏地停止,元克驤輕皺眉,有些疑惑。汪聖夏嚥了口濕潤的口水,在他耳邊輕聲說:『現在…只能這樣…』 腦子裡又浮現許多畫面和難題,如果她就此逃避,還不清楚自己的心就陷入一段解不開的迷情,對眼前這個對她呵護備至的男人就太不公平了。
元克驤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但仍緊緊擁她入懷。汪聖夏環抱著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紅著眼眶,語帶哽咽的說:『謝謝…』
他沒有留下來過夜,走的時候神情有些落寞,但要她多休息、早點睡之類的話語,盡是溫柔。約莫一個多鐘頭過後,汪聖夏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已經到家了,問了一些瑣事,跟她說了數十分鐘才掛電話。結束通話,她的心情恢復平靜,先前工作的惱人煩悶、回憶的疼痛酸蝕,竟漸漸的被他的聲音和畫面所取代……
汪聖夏踩著標準的步伐,謹慎的邁入公司。她刻意讓自己看起來與平日無異,但一踏進設計部,就明顯感受到旁人對她的異樣眼光。她保持鎮定,搜尋周遭同事,嚇,每個人都到了,戰戰兢兢的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好像從來沒有消失過。那費姊…?汪聖夏小心翼翼的探望,發現費麗正坐在她的辦公桌前,忙著與廠商通話。她不敢多問,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打開電腦準備工作,終於有個同事忍不住挨過身來說:「費姊說妳到了要妳進去一趟。」
汪聖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整張腦子打結:天啊!該不會特地回來找我攤牌吧?現在連她的哪個「男人」 都不知道,要談判,談什麼內容?她突然好緊張,好想立刻衝到門外打電話向元克驤求救,但絕對不行,現在凡事只能靠自己…她咬緊牙根,屏住氣息敲了費麗的門。
費麗仍是一身精品,妝容完整,面帶笑容的要汪聖夏先坐下。她起身倒了杯咖啡,提到汪聖夏面前放下,一舉一動掩蓋不了內心的慌亂與掙扎,想開口又把話收了回去。汪聖夏緩緩開口:「費姊,這麼快就回來…」話一說完,就開始後悔自己開的什麼話頭…
費麗仍是笑臉,與她平日待她的模樣如一,這讓汪聖夏不至於如驚弓之鳥。「廠商那邊談得很順利,比預期快了兩天。」費麗輕描淡寫的帶過,顯然另有要事,汪聖夏只好靜待續言。「那個總經理特助,陳奕恩……」 費麗尾音拉得又細又長,思索著該如何表達,汪聖夏聽到「陳奕恩」三個字倒抽一口氣,即刻聯想到她的「男人」,心裡吶喊著那都是一場誤會時…費麗又說 :「聽說下個月要升業務部經裡,特助那個位置現在在找合適的人選…」汪聖夏輕吐一口氣,還好,不是她想的那樣,但…費麗怎麼跟她說這個?「總經理請我推薦合適的人選,我想來想去…就說妳適合…」費麗看起來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汪聖夏雙唇微張,感到不可思議,本想說該是兩個女人對立的場面,但費麗卻處處提心吊膽,深怕自己說錯話。無心追究流言所謂的「男人」是誰,現在她只想讓費麗知道她並不是她的敵人,而是朋友。「費姊…」 汪聖夏說,「謝謝您的栽培和提攜,但您知道,我才剛進公司,對公司的業務還很不熟悉……」
費麗聽到汪聖夏對這個人人趨之若鶩的職務試圖婉拒,更加確信了她的疑慮。她突然語帶不悅的問:「所以妳的意思是完全不考慮嗎?」汪聖夏小皺眉,隨即以笑臉回應:「我的資歷太淺,公司裡有很多比我適合的人選,費姊這麼器重我,我真的很感謝…如果公司需要我,不管什麼職務,我都會盡力去做…」汪聖夏努力把話說得圓融,讓費麗不再劍拔弩張,也終於讓她自己順利離開費麗的辦公室。「這樣就好…我就知道妳是個識大體的女孩子。」離開前,費麗恢復笑臉,給了她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汪聖夏回到她的戰場繼續拼鬥,埋頭苦幹的結果是鬧出胃痛,得中途出去買胃藥吃。走在喧鬧嘈雜的街上,她眼神渙散,精神無法集中,腦袋裡一直重複費麗早上在辦公室跟她說的那番話,她愈想愈難過,眼淚終於在大街上潰堤。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清楚,平白無故得接受這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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