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17 00:52:12.ira
鞋子
去年的巴里島之行,對我來講,是永遠難以忘記的回憶。
說是回憶,但我寧願不再去想。 我後悔當時做了這麼愚蠢的旅行,也對因為這旅行而受到傷害的女友感到萬分的不捨與抱歉,我對不起她。
**********
當工作上的煩悶及疲倦累積到一個程度後,就是度假的時候了。
去年九月中,從燠熱的德州出差回來後,幾個月來緊繃的工作時程,終於告一個段落。 我告訴老闆,月底要去度個假,他也欣然同意。
那天晚上吃飯時,我問女友『月底可以休假嗎?』。
每年至少出國兩次,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要去玩??』她很興奮地問我。
『對啊,想不想去?可以安排出時間嗎?』我說。
她點點頭『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不過,要去哪裡玩呢?』
我說,『這陣子太累了,沒什麼精神再去找地點規劃假期。 去巴里島好嗎? 就度個九天的假,游泳、吃飯、逛街、做SPA…..』。
『好啊!好啊!我要去,我要去…..』她開心地說。
隨後幾天,上網訂好機票,並安排幾間特殊的巴里島風味度假酒店,已經去過三次了,對我來說,這都是熟悉的流程,很快就搞定。
出發的前一晚,女友來我這兒過夜,準備明天一早六點就搭車出發到機場。
睡覺前,她仔細地將腳指甲塗上淺淺的粉色。
然後,突然從行李箱中翻出一雙皮製的淡棕色涼鞋,『你看!! 鏘鏘!! 我明天要穿這雙新鞋子去! 』
『妳特別跑去買的?』
『對啊!很好看吧!』,她跳跳跳,『老大,我好開心喔!……』
『還不錯!』我笑著說。
**********
在巴里島的前三天是在烏布度過。 這個藝術小村雖然因為觀光客往來密集,造成有一點過度觀光化的結果,但還是不失巴里島那種濃厚的宗教色彩及悠閒的度假氣息,整體而言我們還是過得很愉快。 反正就是吃吃喝喝,逛街按摩,聊天看表演,游泳曬太陽,悠閒自在。
第四天是往南部移動的日子,我們轉到位於金巴蘭灣的『Ritz Carlton Resort』,也是號稱超五星的著名度假酒店。 在櫃臺Check in 後,我們被帶入客房。 放下行李箱,兩個人在旅館花園內閒晃,四周飄散著淺淺的雞蛋花香,伴隨著海灣上金黃色的落日,我們在旅館餐廳用餐,愉快地過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飯後,趁著陽光普照,租了球桿,在旅館附設的小型高爾夫球場,小小的打了一場球。 雖是縮小版的場地,不過設計很精緻,女友和我都玩得非常開心。 下午洗個澡後,我帶她去Kuta北邊的Seminyak村做SPA,兩個小時的按摩過程,好好睡了一覺,舒服放鬆。 在服務人員親切的喚醒聲中醒來,洗去身上的精油後,離開了這間位於飯店內的SPA中心。
夕陽西下,我問女友『是不是該吃飯的時候了?』
她說『去哪裡吃呢?』
『我看日本的旅遊書上說,Seminyak往北有一處夜市,不是觀光客會拜訪的那種,是當地人才會去的在地夜市。 書上說那裡有很多巴里島傳統小吃,我們可以去試試看。』
『會不會髒呢?』她問。
『我也不曉得。 不過書上都這樣推薦了,應該還好吧。』我說。
我們一同搭車前往,晚風涼涼地吹著,剛按摩完的疲累感,讓我們感到特別的飢餓。好希望快一點到達那裡,可以好好的吃一頓。
已經快七點了,天色慢慢變暗。
去那個夜市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計程車開了一段路後,突然拐入另一條大馬路,像是台灣的省道般大小的路,但卻沒有什麼燈光。 整條幽幽暗暗,只有摩托車及汽車快速地流動在其中。
往前走約一百公尺,就看到路邊一群明亮的燈光,夜市到了。
那是一個非常傳統的當地夜市,一個圍成方形的場地,裡面有二三十個攤子。 吃的喝的、水果攤及衣服小販,不少的巴里島人在攤子間穿梭,很是熱鬧。 我們跟著在其中閒逛,連吃了幾個攤子,雖然會擔心衛生的問題,但美味的食物卻慢慢讓人放下戒心。 當地人大概很少看到觀光客會來這種地方,幾個小朋友還跟在我們後面,好奇地打探著我們。
要走出夜市前,我聞到熟悉的香味,一個賣著『臭豆腐』的攤子就在眼前。 雖然再也吃不下了,但秉著好奇心,我們還是走過去拍了幾張照片。 『有炸香蕉!!』我指給女友看,『買一些來吃吧!』她說,『好!』。
剛炸好的香蕉很好吃,離開時,我們拿著裝著食物的袋子,沿著馬路,邊走邊吃。天氣很熱,女友穿著背心及短褲,手拿著剛剛逛街買的袋子,慢慢地往前走。
回到那條陰暗的路,左邊是雜草田野,右邊是車道,黑夜中,呼嘯而過的車子,讓人有些害怕。 距離可以搭到計程車的店家街道,還有約五六十公尺,這麼暗的路,我不想讓女友走在我前面,於是快速向前,繞過她的右邊,走到她的前面領路。
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走著,馬路上的車子快速地經過旁邊,我有一點擔心。 回頭正想要告訴她小心車子時。 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驚叫的聲音。
『啊…..啊 …… 』,女友大聲呼喊著,腳步踉礑地向我過來,跌跌撞撞間,手不停地往右腳踝撥動。
聽到她的慘叫聲,我一時間以為是蟑螂或小蟲爬上她的腳。 靠近扶著她,就著路邊呼嘯而過車燈所發出的光線,我看到她的右腳踝處,滿是鮮血。
路邊一條生鏽的鐵絲因捲入馬路上行駛過的機車輪子裡,帶動鐵線勾纏繞在女友的右腳上,彷彿打陀螺一樣,快速地抽過她的腳踝。 女友淒涼的哭叫著, 手指著腳踝,我看到了一圈寬達手指頭粗細的傷口,深深的割入她的右腳踝骨頭,鮮血流了一地。
那是我永遠難以忘記的畫面。
女友大聲地哭著叫著『啊….好痛…啊…..』,我按著她的傷口,大聲地向四周呼救。 『HELP…..HELP….. Somebody Help me!!!!!』 『Please Help !!!!!!』…
聽到我們的叫聲,不遠處一群當地的工人跑了過來,我指著女友受傷的腳,對他們說『HELP, HELP, We need doctors,….. PLEASE HELP ! PLEASE HELP……..』。 他們似乎聽不懂我的話,但鮮血傳達了一切,其中一個中年男子,馬上跑去開了一台雙人小貨車過來,我扶著女友坐了上去,擠上小小的前座位,『Hospital, to the Hospital ….』,我對那人狂叫。
在往醫院的路途中,女友已經痛得幾乎昏了過去。 我緊緊摟著她『沒關係,傷口還好,馬上就要到醫院了,再忍耐一下下就好…』,我很緊張,一直跟那位先生說『Hospital, to the Hospital ….』,車子在馬路上奔馳,我很不得它能生出翅膀,一下就能飛到醫院。
好不容易,車子停下來了。 『到了嗎?』,我轉頭看車窗外,這位好心人竟然是送我們到一間小小的藥房而已。 我心想這地方絕對沒辦法醫治女友。 但看到女友已經快不行了,心想,至少先止血再說。 扶著女友進了藥房,謝天謝地,裡面竟然有一位會講英語的年輕醫生。 他看到女友的傷口時,表情嚇了一跳,告訴我他沒有辦法治療,這樣的傷口需要動手術。 我請他先簡單包紮,止住流血,並打了止痛劑後,醫生開車協助我將女友轉送到巴里島最大的私人醫院。
到達醫院時,女友已經痛得氣如遊絲說不出話來,我們兩個的手及她的右腳都被血染成了暗紅色。 那間藥房的醫生,用印尼話跟醫院內的護士們描述情況,大夥兒一同將女友抬上病床,在護士們試著簡單清理傷口時,值班醫生也來了。 我急著跟他們說,傷口是被生鏽的鐵線所割傷的,可能會有破傷風的危險。 藥房醫師也幫著我跟駐院醫生溝通,我心裡很急,不斷跟他們拜託一定要用最好的方式,治療女友。 駐院醫生告訴我,傷口很嚴重,這需要開刀清理並縫合。 他們已經去找外科專責醫生趕過來了,叫我不必心慌,在醫生還沒來之前,他們會先對傷口做必要的處理。
護士把女友已經被血淹沒的鞋子脫了下來,然後推入X光室拍攝,要確定骨頭是否有受到損傷。 我沒辦法進入X光室,在房間外焦急等待的同時,拿起手機撥打旅遊書中所記錄的台灣駐印尼代表處電話,我需要一個能幫我跟醫生溝通的華人,我不希望因為溝通不清,造成任何可能對我女友醫療過程中的疏失或傷害。 我撥了又撥,但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心急如焚的我,又打電話回台灣給母親及朋友,請他們幫我查別的緊急救援電話。 印尼這邊的醫生英文不是很好,我真的需要翻譯的幫忙。 台灣傳來的『可能救援電話』沒有用,我撥打那些電話都沒人接聽。
照完X光後,真正的外科醫生來了。 他看了看女友傷口,問明我們之前用餐的時間,轉頭吩咐護士三十分鐘後(要等食物消化完)替女友做半身麻醉,『病人需要開刀』。 我告訴醫生,『她的腳是被生鏽的鐵線割傷的,會不會有破傷風….』,他安慰我,『已經打針了,傷口還好,不必擔心,他會處理的,沒問題….』。
但,我怎能不緊張 ...
這時,女友張開眼睛說『我很渴….』,我想拿水給她喝,但醫生阻止了我,他說等會兒要麻醉開刀,不能喝水,吩咐護士打點滴,要我們再忍耐一下。 我緊緊握住女友的手,告訴她『你很勇敢,傷口還好,醫生在處理了,等一會兒要開刀縫合,不必擔心,我會處理所有的事。』,女友輕輕的說,『我現在只覺得麻麻的,不會痛了』,我告訴她別怕,加油!
在護士終於將女友推入手術房後,我呆呆的坐在手術間外等待。 醫院的行政人員過來請我簽手術同意書並付醫療費的頭款,我對她們說,請安排最好的病床,醫療費不是問題。 簽名並刷了信用卡, 完成手續後,母親打電話過來。 她找不到別的電話了,只有一位旅行社的老闆輾轉告訴我們,巴里島有他們合作的旅行社,社長姓謝,是當地華僑,可以跟他聯絡請求幫忙。
等待手術的過程是漫長的。 看著急診房旁椅子上我們幾個小時前買的一堆禮物
,我不禁有點搖晃。 狠命地搖了搖頭,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堅強,我不能軟弱,一定要好好處理所有的事情,我要照顧她。
原來那位藥房醫生突然走了過來,拿了一個袋子給我,『Your friend’s Shoes』他說。 打開一看,被血染紅了的女友鞋子映入眼簾,我內心又感到一陣翻湧,這是她特地為這趟巴里島之行買來的鞋子,沒想到才穿了幾次就變成這樣。 我突然想到,怎麼可以認輸。 問護士哪裡有水龍頭 ,她們帶著我到醫院角落的洗手台去,我拿起鞋子,打開水拴,順著流水,用力地清洗著鞋子。 我不斷努力地搓洗,用盡力氣的搓洗, 暗黑色的血水離開鞋子,慢慢地流入出水孔。 藥房醫生又走了過來,他搖搖頭說,這很難弄乾淨。 我還是用力地洗,仔細地搓每一個染了色的部位,我告訴他『我知道女友絕對會復原的,到時她一定還會需要這雙鞋,她很喜歡這鞋子,她很喜歡這鞋子....。』,醫生皺著眉頭苦笑了笑,『I believe you ...。』
一個多小時後,女友被推出手術房。 主治醫生走了過來對我說,『沒事的,骨頭沒有大礙(不幸中的大幸),已經清理好傷口,將受傷的腳筋、肌肉神經血管等接好了。 現在讓病人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會再過來檢查。』,我握著他的手,一直跟他說謝謝。 女友這時因為麻醉的關係,還在昏睡中,我摸摸她的額頭,輕輕地對她說已經沒事了。 護士走過來將女友推入電梯裡,帶我們到病房,我才知道他們幫我們安排了最大的住院套房。
趁著女友睡著的同時,交代了護士後,我請藥房醫生帶我回『Ritz Carlton』,整理行李箱,並辦理退房。 『Ritz Carlton』的櫃臺問明原因,除了表達慰問外,並協助我向稍後本來要住的幾間酒店取消訂房。 走出酒店大門時,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滿天星光我卻無心欣賞,藥房醫生載我及所有行李回到醫院,並幫忙搬上病房。
當一切安頓好後,女友也醒了,她穿著護士替她換好的病服,虛弱地對我笑了一下,『護士幫我擦澡了….』她說。 我走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告訴她,腳沒事了,骨頭沒受傷,不會影響到走路,好好休息。 我剛剛也已經處理完飯店的事了。 女友說:『老大,對不起,休假變成這樣…..。』,我很心疼,摸摸她的頭『沒關係,沒關係,又不是妳的錯。 妳要好起來,以後我還要帶妳出去玩啊。好嗎?』,『好』她小聲地說。
陪在病床旁安慰她,過一會兒,女友慢慢地睡著了。 我緩緩退開,拿起毛巾,到病房衛浴間,靜靜地洗了冷水澡。 洗完換上衣服,坐在醫院特別準備的折疊床上,突然覺得非常的疲倦,一種由心底升起的無力感,我覺得好累好累。 但,我不敢睡,搬起椅子,又坐到女友的病床旁,我握著她的手打盹。 她又醒了,『老大…..你怎麼不睡覺?』,『睡不著,我怕妳會想喝水或什麼的。』我說。 她指了指枕頭旁的呼叫鈴,『你去睡啦,你很辛苦啊,有事我會叫護士進來的。』『你很累,對不對?』,我點點頭。 我的堅持抵不過女友的『命令』,身體及心裡的疲憊,讓我不得不回到折疊床上躺著,昏昏地睡去。
那天晚上,迷迷糊糊中我知道護士進來好幾次,換點滴瓶,幫女友上廁所,檢查體溫。 想爬起來,但卻力不從心,半睡半醒的狀況下,我在早晨七點多時醒來。
刷牙洗臉後,護士推早餐進來,在餵女友吃飯的同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我打開門,一位高高的先生走了進來,他就是後來幫我了很多忙的當地旅行社社長謝文福先生。
謝先生對我說,是台北洋洋旅行社的社長請他過來幫忙的。 我告訴他昨天晚上所有發生的事,請他以印尼文向主治醫生再確定女友腳的狀況及未來會不會有後遺症。 當然這些對話是在病房外跟他說的,我不想讓女友擔心。 謝先生要我不要緊張,跟護士吩咐了幾句後,他帶我去我醫院旁邊小攤吃早餐,這時我才發現肚子早就已經餓的快受不了了。
進餐時,謝先生對我說,等會兒會幫我跟醫生詢問治療狀況,也會查詢所需花費的醫療費用(我這時才知道這間醫院是巴里島最大最先進的私人醫院,也是日本辦事處指定的日本遊客醫病所)。 他還問了關於女友保險的問題,我告訴他,這次來之前,我們並沒有特地保意外險, 但,女友之前在台灣有向『保德信Prudential』保險。 謝先生說保德信在巴里島有辦事處,晚一點會帶我去找保險公司尋求協助。 離開小攤前,他也打電話回公司,吩咐秘書替我們處理機票事宜,並再度安慰我,這間醫院是最好的醫院了,一定沒問題的。
回醫院後,主治醫生已經來了。 謝先生用印尼文跟醫生溝通後,轉過頭來對我說,當初鐵線割入女友的腳踝時,有在骨頭上留下痕跡,但還好骨頭本身並沒有損傷。 不過,…肌肉及腳筋有受到影響。 昨天手術時,醫生已經將斷掉處接合,並把傷口清理乾淨縫合好了,也不必擔心破傷風的問題。 至於未來走路情形,因為這次的傷很廣又很深,短期內會受到影響,待傷口癒合後,需要好好做復健才行。 聽完話後, 雖然還是有疑慮,不是很能信賴當地醫療水準,但在那樣的狀況下,也只能暫時相信。 因為女友才手術完無法走動,我和謝先生討論的結果是,暫時待在醫院兩天,等傷口略微消腫,馬上搭飛機回台灣坐做詳細的檢查 。 這是沒有辦法下的辦法。
主治醫生離去後,謝先生帶我去醫院的會計室詢問醫療費用的問題。 當看到明細時,他表情很驚訝,用印尼話跟會計主任談了半天。 我接過單據一看,上面的價格是台幣近十一萬元,這是開刀及住房一天的費用,且每天的房費是台幣一萬多元。 謝先生認為有一點離譜,跟醫院詢問的結果,醫院表示,這是一個很費工的手術,依照收費就是如此。 在沒辦法再爭論的狀況下,我跟謝先生說,沒問題,我可以負擔,還是繼續治療。 當時的想法是,收費貴至少代表醫療技術有一定水準,而且,依照我的觀察,這間醫院非常乾淨,護士醫生等的服務態度及方式看起來也還滿專業,這是我需要的,錢暫且不必計較。
不過,謝先生私底下跟我說,可以請保險公司(保德信)來幫忙爭取。 他聯絡了另一位當地保險公司的總經理(也是華人),陪同我去保德信巴里島辦事處尋求幫助。 在這同時,女友已經清醒,我也要她跟台灣保德信(她的保險經紀人—蕭小萍小姐)聯絡,請她將保單資料傳真過來。 蕭小姐對於她的客戶在海外發生這樣的狀況,很緊張也很關心,在台灣幫我們跟保險公司聯絡協調,除了將保單資料傳到醫院外,並透過保德信台北聯絡保德信雅加達(印尼總部),輾轉請保德信巴里島協助我們。 在謝先生及當地保險公司總經理的幫忙下,保德信巴里島人員,幫我們跟醫院會談,在確定醫療費無法減少的狀況下(答覆相同,這是一個大手術),保德信先替我們先代墊了醫療費,讓我們不必擔心。 細部保險理賠問題則是等我們回到台灣後再處理。
當天下午,在處理完保險機票等的事後,我回到了醫院。 進到病房時,看到床旁邊有一大束花,護士告訴我那是『Ritz Carlton』送來的。 女友半躺在床上發呆,雖然無法走路,而且腳部還是裹著厚厚的紗布,但總算氣色好一點了。 她對我說:『我想看書。』,我拿出之前帶來的一本日文翻譯書『Happy Bali』給她,摸摸她的頭,握著她的手,『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天就回家。』。
不多久,謝先生走了進來,他招招手,要我到病房外的大廳。 我走了出去後,他對我說,剛剛『Ritz Carlton』打電話過來,再度詢問女友的狀況,在知道我們隔天中午要飛回台灣後,主動表示會派人車及輪椅過來,護送我們到機場。
謝先生說完,拍拍我的肩膀『一切都沒事了,你可以放心了。』, 我笑著跟他答謝,『真的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真的……』說著說著,突然覺得腳發軟,眼淚竟然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開始只是哽咽,隨後淚水像控制不住的雨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心理的壓力全部爆發,彷彿崩潰的堤防,我在大廳上嚎啕大哭起來。
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不停地哭著,不停地不停地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這是自從我長大後,不知多久以來,第一次的放聲大哭。
我哭著對謝先生說:『你知道嗎,在她受傷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骨頭,好深的傷口,好多好多的血,我好害怕啊,……』。
『可是我不能哭,我不能在她面前哭,我不能在她面前害怕,她只能依靠我,我必須堅強……….』。 『可是,你知道嗎,昨天我真的很害怕啊, 我好擔心她的骨頭斷掉,我好擔心她再也不能走路了……。』
謝先生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哭一下也好,哭一下也好。』
他將我拉到大廳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說話,就讓我一個人留著眼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慢慢能夠控制情緒後,我才能站起來。
再度跟他說『謝謝!』,他只是笑笑地『都是華人嘛,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覺得你表現得很堅強,很好啊。』
在大廳外的廁所洗了臉後,護送謝先生離開。 我到醫院外買一些食物及飲水,回到了病房。 女友正在吃著晚餐, 她說『這菜好難吃喔。』,我說『要吃完,補充營養才能快快康復。』。 我問她腳感覺如何,她說『還是很痛,你看腫腫的。』,我看到她的腳腫脹得很厲害,覺得很難過,又想哭。 別過頭,拿出買回來的飲料,我安慰她:『看起來好多了,醫生也說沒問題。 明天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女友聽了之後點點頭。
兩人相對著吃著飯。 突然,她對我說:『老大,那本Happy Bali裡面也有介紹到這家醫院喔,書上說這是一間好醫院。』,我說:『是啊! 所以妳不用擔心。』。
第二天中午,在謝先生及『Ritz Carlton』人員的協助下,把女友搬上車子,過程中女友痛得不停的流淚,扁著嘴說『腳好像要裂開了,好痛好痛...』。 我請Ritz Carlton的司機慢慢開車,以免車程中震動過於厲害,會引發傷口的撕裂。
就這樣到了機場, 讓女友坐上輪椅後, 在長榮航空的協助下,快速通關到候達機室。 在等待的時候, 女友一直在掉眼淚,從她的表情中,我知道那剛縫好的傷口,在剛剛搬運的過程中,受到震動引發了疼痛,可憐的她是一路忍受著這要裂開的痛苦。 候機的一些台灣旅客,察覺我們的異樣,好幾個人過來表示關懷,安慰並提供止痛藥給女友,這樣的舉動,讓我們深深感受到同胞的溫暖。
上了飛機後,長榮當天航班的座艙長Angel 陳主動將我們換到長榮客艙的第一排,大一點的空間,可以讓女友的腳向前舒展,減輕疼痛。 飛行過程中,客艙的服務人員也不時地問女友的狀況,並協助女友上洗手間。 對於長榮空姐的細心照顧,我們也是深深地感激。
往前走約一百公尺,就看到路邊一群明亮的燈光,夜市到了。
那是一個非常傳統的當地夜市,一個圍成方形的場地,裡面有二三十個攤子。 吃的喝的、水果攤及衣服小販,不少的巴里島人在攤子間穿梭,很是熱鬧。 我們跟著在其中閒逛,連吃了幾個攤子,雖然會擔心衛生的問題,但美味的食物卻慢慢讓人放下戒心。 當地人大概很少看到觀光客會來這種地方,幾個小朋友還跟在我們後面,好奇地打探著我們。
要走出夜市前,我聞到熟悉的香味,一個賣著『臭豆腐』的攤子就在眼前。 雖然再也吃不下了,但秉著好奇心,我們還是走過去拍了幾張照片。 『有炸香蕉!!』我指給女友看,『買一些來吃吧!』她說,『好!』。
剛炸好的香蕉很好吃,離開時,我們拿著裝著食物的袋子,沿著馬路,邊走邊吃。天氣很熱,女友穿著背心及短褲,手拿著剛剛逛街買的袋子,慢慢地往前走。
回到那條陰暗的路,左邊是雜草田野,右邊是車道,黑夜中,呼嘯而過的車子,讓人有些害怕。 距離可以搭到計程車的店家街道,還有約五六十公尺,這麼暗的路,我不想讓女友走在我前面,於是快速向前,繞過她的右邊,走到她的前面領路。
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的走著,馬路上的車子快速地經過旁邊,我有一點擔心。 回頭正想要告訴她小心車子時。 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驚叫的聲音。
『啊…..啊 …… 』,女友大聲呼喊著,腳步踉礑地向我過來,跌跌撞撞間,手不停地往右腳踝撥動。
聽到她的慘叫聲,我一時間以為是蟑螂或小蟲爬上她的腳。 靠近扶著她,就著路邊呼嘯而過車燈所發出的光線,我看到她的右腳踝處,滿是鮮血。
路邊一條生鏽的鐵絲因捲入馬路上行駛過的機車輪子裡,帶動鐵線勾纏繞在女友的右腳上,彷彿打陀螺一樣,快速地抽過她的腳踝。 女友淒涼的哭叫著, 手指著腳踝,我看到了一圈寬達手指頭粗細的傷口,深深的割入她的右腳踝骨頭,鮮血流了一地。
那是我永遠難以忘記的畫面。
女友大聲地哭著叫著『啊….好痛…啊…..』,我按著她的傷口,大聲地向四周呼救。 『HELP…..HELP….. Somebody Help me!!!!!』 『Please Help !!!!!!』…
聽到我們的叫聲,不遠處一群當地的工人跑了過來,我指著女友受傷的腳,對他們說『HELP, HELP, We need doctors,….. PLEASE HELP ! PLEASE HELP……..』。 他們似乎聽不懂我的話,但鮮血傳達了一切,其中一個中年男子,馬上跑去開了一台雙人小貨車過來,我扶著女友坐了上去,擠上小小的前座位,『Hospital, to the Hospital ….』,我對那人狂叫。
在往醫院的路途中,女友已經痛得幾乎昏了過去。 我緊緊摟著她『沒關係,傷口還好,馬上就要到醫院了,再忍耐一下下就好…』,我很緊張,一直跟那位先生說『Hospital, to the Hospital ….』,車子在馬路上奔馳,我很不得它能生出翅膀,一下就能飛到醫院。
好不容易,車子停下來了。 『到了嗎?』,我轉頭看車窗外,這位好心人竟然是送我們到一間小小的藥房而已。 我心想這地方絕對沒辦法醫治女友。 但看到女友已經快不行了,心想,至少先止血再說。 扶著女友進了藥房,謝天謝地,裡面竟然有一位會講英語的年輕醫生。 他看到女友的傷口時,表情嚇了一跳,告訴我他沒有辦法治療,這樣的傷口需要動手術。 我請他先簡單包紮,止住流血,並打了止痛劑後,醫生開車協助我將女友轉送到巴里島最大的私人醫院。
到達醫院時,女友已經痛得氣如遊絲說不出話來,我們兩個的手及她的右腳都被血染成了暗紅色。 那間藥房的醫生,用印尼話跟醫院內的護士們描述情況,大夥兒一同將女友抬上病床,在護士們試著簡單清理傷口時,值班醫生也來了。 我急著跟他們說,傷口是被生鏽的鐵線所割傷的,可能會有破傷風的危險。 藥房醫師也幫著我跟駐院醫生溝通,我心裡很急,不斷跟他們拜託一定要用最好的方式,治療女友。 駐院醫生告訴我,傷口很嚴重,這需要開刀清理並縫合。 他們已經去找外科專責醫生趕過來了,叫我不必心慌,在醫生還沒來之前,他們會先對傷口做必要的處理。
護士把女友已經被血淹沒的鞋子脫了下來,然後推入X光室拍攝,要確定骨頭是否有受到損傷。 我沒辦法進入X光室,在房間外焦急等待的同時,拿起手機撥打旅遊書中所記錄的台灣駐印尼代表處電話,我需要一個能幫我跟醫生溝通的華人,我不希望因為溝通不清,造成任何可能對我女友醫療過程中的疏失或傷害。 我撥了又撥,但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心急如焚的我,又打電話回台灣給母親及朋友,請他們幫我查別的緊急救援電話。 印尼這邊的醫生英文不是很好,我真的需要翻譯的幫忙。 台灣傳來的『可能救援電話』沒有用,我撥打那些電話都沒人接聽。
照完X光後,真正的外科醫生來了。 他看了看女友傷口,問明我們之前用餐的時間,轉頭吩咐護士三十分鐘後(要等食物消化完)替女友做半身麻醉,『病人需要開刀』。 我告訴醫生,『她的腳是被生鏽的鐵線割傷的,會不會有破傷風….』,他安慰我,『已經打針了,傷口還好,不必擔心,他會處理的,沒問題….』。
但,我怎能不緊張 ...
這時,女友張開眼睛說『我很渴….』,我想拿水給她喝,但醫生阻止了我,他說等會兒要麻醉開刀,不能喝水,吩咐護士打點滴,要我們再忍耐一下。 我緊緊握住女友的手,告訴她『你很勇敢,傷口還好,醫生在處理了,等一會兒要開刀縫合,不必擔心,我會處理所有的事。』,女友輕輕的說,『我現在只覺得麻麻的,不會痛了』,我告訴她別怕,加油!
在護士終於將女友推入手術房後,我呆呆的坐在手術間外等待。 醫院的行政人員過來請我簽手術同意書並付醫療費的頭款,我對她們說,請安排最好的病床,醫療費不是問題。 簽名並刷了信用卡, 完成手續後,母親打電話過來。 她找不到別的電話了,只有一位旅行社的老闆輾轉告訴我們,巴里島有他們合作的旅行社,社長姓謝,是當地華僑,可以跟他聯絡請求幫忙。
等待手術的過程是漫長的。 看著急診房旁椅子上我們幾個小時前買的一堆禮物
,我不禁有點搖晃。 狠命地搖了搖頭,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堅強,我不能軟弱,一定要好好處理所有的事情,我要照顧她。
原來那位藥房醫生突然走了過來,拿了一個袋子給我,『Your friend’s Shoes』他說。 打開一看,被血染紅了的女友鞋子映入眼簾,我內心又感到一陣翻湧,這是她特地為這趟巴里島之行買來的鞋子,沒想到才穿了幾次就變成這樣。 我突然想到,怎麼可以認輸。 問護士哪裡有水龍頭 ,她們帶著我到醫院角落的洗手台去,我拿起鞋子,打開水拴,順著流水,用力地清洗著鞋子。 我不斷努力地搓洗,用盡力氣的搓洗, 暗黑色的血水離開鞋子,慢慢地流入出水孔。 藥房醫生又走了過來,他搖搖頭說,這很難弄乾淨。 我還是用力地洗,仔細地搓每一個染了色的部位,我告訴他『我知道女友絕對會復原的,到時她一定還會需要這雙鞋,她很喜歡這鞋子,她很喜歡這鞋子....。』,醫生皺著眉頭苦笑了笑,『I believe you ...。』
一個多小時後,女友被推出手術房。 主治醫生走了過來對我說,『沒事的,骨頭沒有大礙(不幸中的大幸),已經清理好傷口,將受傷的腳筋、肌肉神經血管等接好了。 現在讓病人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會再過來檢查。』,我握著他的手,一直跟他說謝謝。 女友這時因為麻醉的關係,還在昏睡中,我摸摸她的額頭,輕輕地對她說已經沒事了。 護士走過來將女友推入電梯裡,帶我們到病房,我才知道他們幫我們安排了最大的住院套房。
趁著女友睡著的同時,交代了護士後,我請藥房醫生帶我回『Ritz Carlton』,整理行李箱,並辦理退房。 『Ritz Carlton』的櫃臺問明原因,除了表達慰問外,並協助我向稍後本來要住的幾間酒店取消訂房。 走出酒店大門時,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滿天星光我卻無心欣賞,藥房醫生載我及所有行李回到醫院,並幫忙搬上病房。
當一切安頓好後,女友也醒了,她穿著護士替她換好的病服,虛弱地對我笑了一下,『護士幫我擦澡了….』她說。 我走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 我告訴她,腳沒事了,骨頭沒受傷,不會影響到走路,好好休息。 我剛剛也已經處理完飯店的事了。 女友說:『老大,對不起,休假變成這樣…..。』,我很心疼,摸摸她的頭『沒關係,沒關係,又不是妳的錯。 妳要好起來,以後我還要帶妳出去玩啊。好嗎?』,『好』她小聲地說。
陪在病床旁安慰她,過一會兒,女友慢慢地睡著了。 我緩緩退開,拿起毛巾,到病房衛浴間,靜靜地洗了冷水澡。 洗完換上衣服,坐在醫院特別準備的折疊床上,突然覺得非常的疲倦,一種由心底升起的無力感,我覺得好累好累。 但,我不敢睡,搬起椅子,又坐到女友的病床旁,我握著她的手打盹。 她又醒了,『老大…..你怎麼不睡覺?』,『睡不著,我怕妳會想喝水或什麼的。』我說。 她指了指枕頭旁的呼叫鈴,『你去睡啦,你很辛苦啊,有事我會叫護士進來的。』『你很累,對不對?』,我點點頭。 我的堅持抵不過女友的『命令』,身體及心裡的疲憊,讓我不得不回到折疊床上躺著,昏昏地睡去。
那天晚上,迷迷糊糊中我知道護士進來好幾次,換點滴瓶,幫女友上廁所,檢查體溫。 想爬起來,但卻力不從心,半睡半醒的狀況下,我在早晨七點多時醒來。
刷牙洗臉後,護士推早餐進來,在餵女友吃飯的同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我打開門,一位高高的先生走了進來,他就是後來幫我了很多忙的當地旅行社社長謝文福先生。
謝先生對我說,是台北洋洋旅行社的社長請他過來幫忙的。 我告訴他昨天晚上所有發生的事,請他以印尼文向主治醫生再確定女友腳的狀況及未來會不會有後遺症。 當然這些對話是在病房外跟他說的,我不想讓女友擔心。 謝先生要我不要緊張,跟護士吩咐了幾句後,他帶我去我醫院旁邊小攤吃早餐,這時我才發現肚子早就已經餓的快受不了了。
進餐時,謝先生對我說,等會兒會幫我跟醫生詢問治療狀況,也會查詢所需花費的醫療費用(我這時才知道這間醫院是巴里島最大最先進的私人醫院,也是日本辦事處指定的日本遊客醫病所)。 他還問了關於女友保險的問題,我告訴他,這次來之前,我們並沒有特地保意外險, 但,女友之前在台灣有向『保德信Prudential』保險。 謝先生說保德信在巴里島有辦事處,晚一點會帶我去找保險公司尋求協助。 離開小攤前,他也打電話回公司,吩咐秘書替我們處理機票事宜,並再度安慰我,這間醫院是最好的醫院了,一定沒問題的。
回醫院後,主治醫生已經來了。 謝先生用印尼文跟醫生溝通後,轉過頭來對我說,當初鐵線割入女友的腳踝時,有在骨頭上留下痕跡,但還好骨頭本身並沒有損傷。 不過,…肌肉及腳筋有受到影響。 昨天手術時,醫生已經將斷掉處接合,並把傷口清理乾淨縫合好了,也不必擔心破傷風的問題。 至於未來走路情形,因為這次的傷很廣又很深,短期內會受到影響,待傷口癒合後,需要好好做復健才行。 聽完話後, 雖然還是有疑慮,不是很能信賴當地醫療水準,但在那樣的狀況下,也只能暫時相信。 因為女友才手術完無法走動,我和謝先生討論的結果是,暫時待在醫院兩天,等傷口略微消腫,馬上搭飛機回台灣坐做詳細的檢查 。 這是沒有辦法下的辦法。
主治醫生離去後,謝先生帶我去醫院的會計室詢問醫療費用的問題。 當看到明細時,他表情很驚訝,用印尼話跟會計主任談了半天。 我接過單據一看,上面的價格是台幣近十一萬元,這是開刀及住房一天的費用,且每天的房費是台幣一萬多元。 謝先生認為有一點離譜,跟醫院詢問的結果,醫院表示,這是一個很費工的手術,依照收費就是如此。 在沒辦法再爭論的狀況下,我跟謝先生說,沒問題,我可以負擔,還是繼續治療。 當時的想法是,收費貴至少代表醫療技術有一定水準,而且,依照我的觀察,這間醫院非常乾淨,護士醫生等的服務態度及方式看起來也還滿專業,這是我需要的,錢暫且不必計較。
不過,謝先生私底下跟我說,可以請保險公司(保德信)來幫忙爭取。 他聯絡了另一位當地保險公司的總經理(也是華人),陪同我去保德信巴里島辦事處尋求幫助。 在這同時,女友已經清醒,我也要她跟台灣保德信(她的保險經紀人—蕭小萍小姐)聯絡,請她將保單資料傳真過來。 蕭小姐對於她的客戶在海外發生這樣的狀況,很緊張也很關心,在台灣幫我們跟保險公司聯絡協調,除了將保單資料傳到醫院外,並透過保德信台北聯絡保德信雅加達(印尼總部),輾轉請保德信巴里島協助我們。 在謝先生及當地保險公司總經理的幫忙下,保德信巴里島人員,幫我們跟醫院會談,在確定醫療費無法減少的狀況下(答覆相同,這是一個大手術),保德信先替我們先代墊了醫療費,讓我們不必擔心。 細部保險理賠問題則是等我們回到台灣後再處理。
當天下午,在處理完保險機票等的事後,我回到了醫院。 進到病房時,看到床旁邊有一大束花,護士告訴我那是『Ritz Carlton』送來的。 女友半躺在床上發呆,雖然無法走路,而且腳部還是裹著厚厚的紗布,但總算氣色好一點了。 她對我說:『我想看書。』,我拿出之前帶來的一本日文翻譯書『Happy Bali』給她,摸摸她的頭,握著她的手,『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天就回家。』。
不多久,謝先生走了進來,他招招手,要我到病房外的大廳。 我走了出去後,他對我說,剛剛『Ritz Carlton』打電話過來,再度詢問女友的狀況,在知道我們隔天中午要飛回台灣後,主動表示會派人車及輪椅過來,護送我們到機場。
謝先生說完,拍拍我的肩膀『一切都沒事了,你可以放心了。』, 我笑著跟他答謝,『真的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忙,我真的……』說著說著,突然覺得腳發軟,眼淚竟然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開始只是哽咽,隨後淚水像控制不住的雨水,大滴大滴地落下,心理的壓力全部爆發,彷彿崩潰的堤防,我在大廳上嚎啕大哭起來。
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不停地哭著,不停地不停地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這是自從我長大後,不知多久以來,第一次的放聲大哭。
我哭著對謝先生說:『你知道嗎,在她受傷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骨頭,好深的傷口,好多好多的血,我好害怕啊,……』。
『可是我不能哭,我不能在她面前哭,我不能在她面前害怕,她只能依靠我,我必須堅強……….』。 『可是,你知道嗎,昨天我真的很害怕啊, 我好擔心她的骨頭斷掉,我好擔心她再也不能走路了……。』
謝先生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壓力很大,哭一下也好,哭一下也好。』
他將我拉到大廳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說話,就讓我一個人留著眼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慢慢能夠控制情緒後,我才能站起來。
再度跟他說『謝謝!』,他只是笑笑地『都是華人嘛,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我覺得你表現得很堅強,很好啊。』
在大廳外的廁所洗了臉後,護送謝先生離開。 我到醫院外買一些食物及飲水,回到了病房。 女友正在吃著晚餐, 她說『這菜好難吃喔。』,我說『要吃完,補充營養才能快快康復。』。 我問她腳感覺如何,她說『還是很痛,你看腫腫的。』,我看到她的腳腫脹得很厲害,覺得很難過,又想哭。 別過頭,拿出買回來的飲料,我安慰她:『看起來好多了,醫生也說沒問題。 明天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女友聽了之後點點頭。
兩人相對著吃著飯。 突然,她對我說:『老大,那本Happy Bali裡面也有介紹到這家醫院喔,書上說這是一間好醫院。』,我說:『是啊! 所以妳不用擔心。』。
第二天中午,在謝先生及『Ritz Carlton』人員的協助下,把女友搬上車子,過程中女友痛得不停的流淚,扁著嘴說『腳好像要裂開了,好痛好痛...』。 我請Ritz Carlton的司機慢慢開車,以免車程中震動過於厲害,會引發傷口的撕裂。
就這樣到了機場, 讓女友坐上輪椅後, 在長榮航空的協助下,快速通關到候達機室。 在等待的時候, 女友一直在掉眼淚,從她的表情中,我知道那剛縫好的傷口,在剛剛搬運的過程中,受到震動引發了疼痛,可憐的她是一路忍受著這要裂開的痛苦。 候機的一些台灣旅客,察覺我們的異樣,好幾個人過來表示關懷,安慰並提供止痛藥給女友,這樣的舉動,讓我們深深感受到同胞的溫暖。
上了飛機後,長榮當天航班的座艙長Angel 陳主動將我們換到長榮客艙的第一排,大一點的空間,可以讓女友的腳向前舒展,減輕疼痛。 飛行過程中,客艙的服務人員也不時地問女友的狀況,並協助女友上洗手間。 對於長榮空姐的細心照顧,我們也是深深地感激。
回到台灣了。
飛機一停靠,長榮的地勤人員就上來幫忙,協助我一路推著輪椅,讓女友能安穩地出關。 這時,我已經看到母親及朋友和一台輪椅在出口處等著我們,熟悉的身影,安心的感覺,我們慢慢地走了過去。
在家休息一晚後,第二天一大早,將女友送到三總做檢查。 在幾個醫生會診後,判定巴里島當地的治療沒問題,傷口的縫合也很專業, 再度照了X光後,確定骨頭沒有事。 隨後醫生朋友幫忙安排病床,讓女友能夠好好地養傷。 一切都弄好後, 我心中的石頭才落了地。
女友一共在醫院裡住了十一天。 白天時候,她的家人或好友(菲菲)會來醫院陪她,晚上下班後,則換我過去照顧,聊天看電視吃飯,晚上九點左右,她的母親會再過來接手。 照顧病人其實是很辛苦的事,但在那幾天裡,女友的保險經紀人、同學、老闆及同事等許多人都來探望她,水果、鮮花、VCD、漫畫書、拼圖及一套最新的哈利波特,讓病房裡這位可憐的病人不會無聊,每天都是充滿歡笑。
在住院第三天,禮拜日的下午,只有我們兩個在病房裡時,我偷偷地拿出一包東西。 她問我那是什麼,笑了一笑,我打開了袋子。
『妳的鞋子...』我說。
她睜大雙眼很驚訝:『那雙鞋子嗎?!』
『對!』。
『我以為已經不見了呢,你怎麼把它帶回來。』她說。
我對她說『我知道妳一定會有機會再穿它的。 看,我已經把它洗過了。 雖然還有一點 "髒髒"的…....』
『我用力刷了很久,但還是沒辦法把它弄乾淨………』我又說。
『老大………』,扁扁嘴,她的眼淚緩緩地流了下來。
出院後,女友的行動仍是不方便,得靠著柺杖走路。 醫生說傷口表面雖已癒合,但因為有傷到肌肉筋骨,還得小心休養。 在家又休息了三個禮拜後,慢慢可以走路了,但還然是一跛一跛的,既不能跑跳,也不能快走。 又過了兩週,距離受傷已經超過一個半月了,我帶她去台大復健科做治療,醫生也判斷筋絡應該都沒問題,只需每兩天復健一次,連續追蹤五週後,就不必再去醫院了。
後來十二月底時,我們又安排了另一趟的旅行,到了京都神戶去『慢慢』走走。 女友雖然已經能夠步行,但因為這次的傷害其實是很嚴重的,到目前為止,走路時仍然看得出跛跛的樣子。 我們在街頭逛街時,我也總是走在她的右側,保護她的右腳。 我不能忍受她再受到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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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巴里島的這個事件,已經過了半年。
前幾個禮拜,女友到我這兒玩, 兩個人吃完飯後,一起坐在沙發上,翹腳看著電視。
突然,她對我說:『老大,告訴你一個很好玩的事喔, 你看……』
她伸直了雙腳放在小沙發上,用手把兩邊的腳掌向外側按了一下。
『你看,我的左腳會彈回來,但右腳卻沒辦法了,很好笑吧……..。』
她俏皮地看著我,眼中沒有絲毫抱怨。
我的眼睛覺得酸酸的,一瞬間又有想哭的衝動。
略微轉過頭,偷偷地吸一口氣。
『還好啦,受完傷,這樣是很正常的,妳恢復得很好啊。』
『 過一陣子我帶妳去大溪地玩。好不好? 可以游泳喔!…』,我摟著她。
『好啊!我要去!』,張大眼,她很開心地說。
後記:
雖然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但我還是要說,感謝過程中所有曾幫助過我們的人,真的真的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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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dia
2010-06-30 14:04:21
看了這篇整竟莫名的的眼眶熱了起來..ha..btw,保德信是一家很優的保險公司..我媽住院時幫了我很大的忙..
這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自己有時候都不太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