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09 10:22:13阿盛

【文友新作】漫漶的郵戳 ─ 薛好薰

 



   

   

    清理老家頂樓陳年雜物時,發現國中背的書包裝滿卡片、字條、書籤、及大批信件。我一一檢視這堆國二下因搬家轉學而開始的往返魚雁,原本圈束的橡皮筋已經疲乏斷裂,雖然都收藏在書包裡,但熾烈的時光還是穿透一切掩蔽,將信封照得臉面臘黃枯索,顯得不堪,我只能抽出信紙,丟棄令我過敏流淚的髒黃信封。我自己的永久收件住址早已更迭三次了,那些寄信人想必也早已輾轉遷徙,誰會像棵落地生根的喬木,十幾二十年後供我尋回原地指認?更何況,即使有人安居不動,我也不是會積極尋找過往的人。


 能收到這麼多信,相信自己也曾經是喜歡寫信的人,也許還附上一張小小當時流行的書籤,上頭有如夢令、蝶戀花、浪淘沙……等古典詩詞,襯以古裝仕女圖,珍重彌封,黏貼郵票,投入郵筒,耐性等待回音,可是那個曾經充滿熱情寫信的我,後來怎麼了?如何漸漸終止通信的?我竟毫無印象。我現在還保留滿滿一冊當時的小卡片,是為了蒐集,抑或為了附在信中寄出而未果?


 抽出這遺忘了許久的信,國中的歲月慢慢出土,我一頁頁鋪排好,慢慢拼湊、還原年少的生活史。有幾封的回信一開頭便道歉因為忙碌而延遲回覆,顯然我曾經為此嗔怨過,我在友誼中斤斤計較,應是怕顯現自己等待音訊的心焦與盼望,這樣的牽掛太不帥氣、也不夠瀟灑,會落於下風,會不會因此也曾懲罰性故意拖延回覆?導致彼此往返的頻率越拉越長,而終究至覺得也沒什麼好繼續的?


 依著信件日期,搭建我的青春遺址,一個古老而野蠻的石器時代生活漸漸成形,我鎮日在書本及試卷中採集、狩獵、漁撈,在人事的小小是非中磨利尖牙和石矛,以為那是生命的全部而認真到執拗地步。但當我離開原來的場景,投入一個陌生的戰場,原先置身其中常覺得不耐煩的瑣碎點滴,突然間變得無比重要,雖然我不在場,可是原先班上所有的斜風細雨還是繼續吹刮著吧,後來呢?那些名列前茅的傢伙還是一樣趾高氣昂嗎?在每次段考週考複習考後,在全校一百多班如螞蟻黑鴉鴉麋集的操場上,他們還是一樣繞過眾人欣羨而彼此輕探評論的觸鬚,風光上臺領獎吧?那些在班上功課老是墊底,讓各科老師冷嘲熱諷不配留在這個榮譽班級的人,還是一樣頭老是埋得低低,努力掙扎吧?那些喜歡在老師面前裝乖巧的人,一樣惹人討厭吧?有些人即使我特意不聞問,但其實很在乎他的近況,怎麼不在回信中多說一點關於他的什麼?再且,有沒有人在談話中提到我的缺席……?


 我想要得到這些鉅細靡遺的瑣碎資料,可是我明明不在那個競爭行列了,正在尋找新的競爭對象,結合新的陣線聯盟,重新為自己在排行中定位,評斷兩邊老師的教法差異、校風的差異:這邊的老師不會因為學生達不到她所規定的標準,或輸了隔壁班,而將教鞭舉得離她的孕婦裝遠遠地,用兩個人的力氣,一分一鞭。這邊的男女生同班,而且還會開玩笑、交談……我甚至懊惱轉學後參加的是不同的考區,無法和那邊原來的同學同場較勁。但是我還是關心著,努力那麼久,怎麼可以因為突然搬家就一切被抹殺,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沒有我參與的場子,怎麼可能繼續運作正常?一定有些不一樣吧?來信可不可以告訴我更多,更多……?


 相對之下,來信的同學顯得漫不經心,總是潦草回報。或許他們無法理解我的心境,對他們而言,生活總是這樣陰霾濕冷,風雨到底是斜吹著,或者嘩啦拉直洩而下,有什麼區別呢?又要如何分說?於是隨著分開的日子久了,他們淡了,我也冷卻了,眼前的戰鼓頻催,無不許我分神覷眼遙遠場子的廝殺,也不容許他們花時間鉅細靡遺的報告,也或許他們陣線聯盟已經分分合合,拆解又締約了,也許說來話長,他們便選擇不說了。


 除了這些話題,我們有什麼事可分享的?生活貧乏困到只剩一疊疊參考書和試卷而已,沒有綺麗的夢,考上第一志願高中是唯一的夢,而考上師專更是家境困窘的人更奢侈的夢。


 情感也像紙張會隨著時間變得漬黃、變得脆化,在沒有網路的時代,靠一封封往來的卡片書信訴說近況,試圖維繫情感,但是時間洪流畢竟沖刷力驚人,書信,如此薄弱的絲線終究是禁不住而扯斷了。若不是留存這些考古遺跡,恐怕就此湮沒在我的生命荒原區。


 信封上蓋的郵戳像過去的日子,漫漶不可辨識,一元的年節卡片和三元的平信,郵資清清楚楚標誌當時情意往返的價碼,然而,也免不了暈染上時間的黃垢。心中遲疑,還要繼續收藏嗎,讓時光繼續醃製?


 思索許久,還是決定繼續收藏自己當初投出信件之後盪回的波紋,或許,波紋在繼續擴散幾十年後,在抵達岸邊之前,已經激不起任何漣漪,那又何妨。


 

─中華副刊2013/11/09

海星 2013-11-10 20:05:16

老師
我不是愛玩臉書的某某座哦

2013 2013-11-10 11:01:29

好薰乖
少玩臉書
趕快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