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03 01:44:17阿盛
【文友新作】老家的暮 ─ 圓夢
初見劉半農<一個小農家的暮>,就被它深深吸引,因為,那是我從小熟悉的暮景。 當夕陽從三合院後方滾向埕外那排檳榔樹梢,三嬸婆趕著在池塘吃浮萍的鴨鵝扭臀回巢,灶火正閃紅母親的臉頰時,父親要不嘴裡啣著半截黃菸頭,要不耳蝸上還夾著一支菸的荷著鋤頭從田裡回來了;但他放好鋤頭後不是坐到稻床,而是點來鱷魚蚊香,坐在護龍的板凳上,說:「來,爸爸的背好癢,幫我抓一抓。」 那是我和父親的談心時光,除了上學以外的最愛。 「今天在學校怎樣啊?」父親往往是這樣開場白的,同時掀起總還沾著土屑或草籽、灰髒破了洞的汗衫,露出大片背脊,告訴我這裡癢那裡癢;鎮日勞苦的背脊,黝黑中泛著薄光,被汗水抹水泥般一層蓋過一層後透著一股黏膩與鹹酸味,卻是坐下來僅及他的大肚腩的我,感到安心的山壁。我總順手承接他撩起的衫,捲潤餅似的捲掛在他的肩頭,雙手由上往下或從他指示的癢處開始搔抓,和在簷下進出覓食的蝙蝠大軍一起來來回回,在倚賴的山壁刮出一條條微紅的絲線,編織能珍藏一輩子的回憶。 父親的背脊也是父女對決的場地。有時,我俏皮的將小指頭滑向他的胳肢窩,或是在他的腰脇輕輕摩娑測試他的忍癢功夫;有時,充耳不聞他的指示,任意在背脊山上玩起畫格子遊戲、寫字要他猜,或者邊說誰誰誰又被老師打了,邊十支手指頭恁地腳步匆忙地爬起坡來;有時,他謊報癢處,或扭動腰腹誇大癢感,耍得一雙小手團團轉後樂不可支…… 黑幕漸濃,蝙蝠一隻隻倒吊在被燻得和牠們一般黑的公媽廳屋簷,準備入眠,螢火蟲閃著螢光與天上的星星遙相招手,老土狗趴在地上兜轉雙眼覷著主人的心意時,「吃飯囉!」母親的叫喚開啟另一股溫暖,父女談心暫時收場,像連續劇一樣明日待續。 母親也隨父親及三嬸婆去了西方之後,再看這首詩,除了緬懷,文字已漸漸模糊;老家暮景,只剩掛在樹梢的夕陽依舊,暮景裡的必必剝剝、鋤頭菸斗則盡似落葉落水流,流入時間長河,流向記憶的沙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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