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7 12:11:32無名

他們都老去了

今天是水燦伯和水燦伯母的告別式,讓我想起這幾年老去的泗湖鄉老。我在泗湖住了八年,然後搬家到塔后,那時候爺爺奶奶還住在泗湖,所以不時回去,等到爺爺老去,再過些年奶奶到台北諸叔伯家輪住,就只剩農曆新年、清明、冬至等節日返鄉祭祀。

回泗湖一定會遇見的是炳伯,炳伯的父親跟我爺爺是堂兄弟,兩家為鄰,祖厝改建成透天厝,歷代祖先牌位從一樓遷到三樓,依舊共同祭祀。因此,每次回泗湖祭祖,準備差不多後,就是到炳伯家泡茶聊天,然後說「時間差不多了,會凍拜祖啊。」

炳伯很愛開玩笑,某年過年問我今年幾歲?然後說他比我小,原來他自己扣掉了60歲,從此我們互稱對方「XX歲ㄟ」,逐年加一歲。炳伯爾偶叫我洋娃娃,那是我小時候,他給我的暱稱。喝茶的時候他說:「汝細漢的時陣,下草間的天井被共匪ㄟ宣傳彈炸一空,我攪紅毛灰,汝在邊啊逗相工加水……」經他一說,似乎有些朦朧的畫面,但不復記憶。

六年前農曆年祭祖,我拍下他在田間的身影,那是我對他最熟悉的身影,他始終是位勤懇的農夫,我想起某次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後浦賣菜。我興奮的坐在他的腳踏車後座,到東門市場擺攤,他沒有吆喝叫賣,只是靜靜坐著。良久,有客人靠近,問怎麼賣?印象中他回:「靘彩啦!」幾十塊全部買走,我從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悅,只是任務完成,可以回家了。

但他有一點讓我匪夷所思,他會看股市行情,投資買賣。他始終待在泗湖,是怎麼學會這一手的?我沒問,也沒機會問了。

再來是「老表伯」,我長大才知道他的名字沒有「表」,他是隨國軍來金門的江西人,「老表」是江西人對同省老鄉的親暱稱呼,而我們沿用。他教過我幾句江西話,但我也忘得差不多了。老表伯很常找我爺爺喝茶聊天,爺爺的晚年不至太過寂寞。爺爺走後,他改去炳伯家喝茶,偶爾坐在我堂姊家外面曬太陽,我在六年前的農曆年為他留下這麼一張相片。「少年耶,你轉來啦?」這是他每次看到我回來時說的第一句話。

老表伯總是笑臉迎人,精神抖擻打招呼,很少見他與人衝突,唯獨一次,我在炳伯家的巷口乘涼,老表伯與「當叔公」一路吵著走過來,爭執著誰家的牛沒綁好,踐踏誰家的田地作物之類的,要請我爺爺出來評評理。我奶奶從家裡走出來,說我爺爺在睡午覺,有什麼事晚點再說。兩人只好再一路吵回去。

我跟著奶奶回家,看到爺爺坐在客廳,「爺爺沒有在午睡啊!奶奶說謊騙人。」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數十年後,我才學會奶奶當年的智慧──「不涉糾紛,避免公親變事主。」

最後是水燦伯,水燦伯是位退休國小老師,任職於賢庵國小。我小學一、二年級就讀賢庵國小的垵湖分校,某次代表分校前往本校參加低年級的寫字比賽,是水燦伯騎機車載我往返的。

水燦伯聲音宏亮,假日常來找我爺爺喝茶,人未到、聲先到:「俺舅有在否?」他的母親跟我爺爺是堂兄妹,所以水燦伯是我爺爺的堂外甥。因為同住一村莊,常有來往,關係較為親暱。某個假日上午,水燦伯來找爺爺喝茶,說到他很會吃肉,那種婚宴上的「封肉」,再多他都吃得下。

下班後的水燦伯,務農、養羊,很難跟他的職業聯想在一起,但在他那一輩是常態。早年老師的薪資不高,子女又生得多,需另闢財源才能養家餬口。我沒有拍過水燦伯,倒是在十一年前,曾經拍下他的母親──當時九十多歲高齡的姑婆在田地澆水的畫面,「活到老、做到老」的模樣,讓我很是震驚!

 

今天是水燦伯和水燦伯母的告別式,願他們往生佛國,離苦得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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