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他白手起家，現在有一家年營收好幾百億的公司，看在我們眼裡，扣掉企業家的稱謂，我們更常想的：他是「有錢人」，而且非常非常有錢。(當然還不到比爾蓋茲、巴菲特那種富可敵國的等級，就我們尋常人看來，可以一絲絲都不用計算東西貴或便宜的心理狀態，小到馬桶刷、衛生紙，大到個人或商用房地產)。

有錢人是家中長女(是的，他是女的)，從很早很早以前，她挑起家中經濟重擔，負責照顧所有的家人；創業以後，她照顧員工；結了婚後，她照顧老公的家人。就連洗頭小妹的弟弟出來創業、司機的老婆找不到工作、誰誰誰的誰誰又怎麼了，身邊的人只要跟她開口，她盡全力照顧你。一方面，別人覺得你有能力、人又好，自然對她開得了口；另方面，她做得到，而且他自己也願意這麼做，可以說是兩個巴掌一拍就響，一拍即合。

然而世間事就是這麼微妙，有能力、也願意，還是無法盡如人意。一路以來，有錢人以「照顧所有人」的心態對待周圍的人，卻並沒有為她帶來太多好處。婆家和自家的家人永遠都在比較誰拿得比較多；熱愛投機的妹妹買賣股票、個人投資因為貪心頻頻失利，永遠買單的是姐姐，妹妹不但不會心生罪惡感而有所節制，反而胃口越來越大，最後他不得不封鎖妹妹電話，兩人永不聯絡.....這種鳥事層出不窮，她有因為付出而得到甚麼嗎？我聽她描述的過程，似乎只有在付出的當下，得到對方口頭上的感謝，之後的結局都讓他傻眼。

去年，有錢人的婆婆過世，早在婆婆過世之前，她幫婆婆在金寶山取得一塊風水不錯的地，作為媳婦的孝心，後來婆婆過世，老公的兄弟姊妹開始對這塊地發出各種不同意見，諸如地點不好、不夠大、沒有徵求大家意見私自決定.....搞得雙方氣氛不好。這份不滿最終在婆婆的告別式上爆發，有錢人的姑嫂在典禮行進一半時，走上台搶走司儀麥克風，當眾辱罵她，說她不懂做媳婦的道理....開講不久，有錢人的老公和女兒快速把她帶走，她才免於面對此等尷尬的場面。

當她在餐桌上跟朋友分享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沒有表情，我原本以為她會哭，結果並沒有。她露出無奈的表情，述說自己一路以來為家人的付出，沒想到落得如此地步，老實說，我們這些半生不熟的朋友，聽著她掏心掏肺說這些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安慰也不是，幫腔罵也不是，好像也只能坐著聽她自己開始、自己結束，一切都像是齣誇張的八點檔家庭倫理大悲劇，但這不是戲劇，而是真實人生。

這整件事給我的啟發是，一個一直持續付出的人，難道對於事情的演變沒有責任嗎？
被
她有，她有很大的責任。雙方的相處模式，一開始便是建立在其中一方會被予取予求的基礎上，當一方願意被予取予求，另外一方便很自然地胃口越來越大。反過來說，付出的一方真的無比大愛，絲毫沒有想要回報嗎？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要付出就會期待回報，而期待回報的心會隨著你付出的大小成正比，這是人性，無可逆轉。長時間無止盡地付出，總有一天會超過心理上所能自我安慰的界線，超過這條界線，你開始埋怨，久而久之，埋怨便成為怨恨，儘管如此，通常你也無法停止付出，畢竟你已習慣付出，可是更怕一旦停止付出便甚麼都沒有，連期待的可能都消失，所以你也不會停止付出。但是付出又已經超過心理負荷，結果是多付出一分，怨恨多一分，自我傷害也多一分。在這過程中，受到幫助的人呢？他看到的是因無能而被怨恨的自己，也快樂不起來。

長時間以來，一直期許自己做個幫助別人的人，到目前為止也自認為做得還不錯。可是遇到有錢人以後，我覺得心態要有所調整，到底甚麼是「幫助」？「幫助」是對方要甚麼就給甚麼嗎？是從我的角度定義的「幫助」，還是從受助者的角度定義的「幫助」？能力有限時，是否還要幫助對方呢？如果無能力提供協助，該如何處理關係破裂的風險？這些都是過去我所沒有思考過的問題。

另外，持續扮演「幫助者」的角色，最大的風險不是資源不足，而是無形中會助長自己的驕傲(就像Tony Stark)；久而久之會對自己產生「救世主」的錯覺。事實上，沒有人是永遠的幫助者，也沒有人是永遠的受助者，若能輪流扮演兩種角色，不那麼逞強，人生會更開心，完成的事情也會更多。

每個人出現在另個人的生命裡都有獨特意義，有錢人朋友出現在我生命中，或許就在提醒我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