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8 09:49:14orangebach

相對剝奪感

一個學妹,一個學弟和我,三個人都廣泛被稱為「文字工作者」,卻是性質完全不同的三種:學妹是作詞人,學弟是譯者,我是記者。我們三個的學歷相當,程度相當,開始工作的年資也相當,差別最大的卻是我們筆下的字的價格。

學妹今年一首新歌,MV剛上Youtube,兩周點閱數破兩百萬,在國語歌市場算反應相當好,這首歌不到五百字,據學妹估計,未來兩年內這首歌可以帶給她一百多萬的版稅收入。我,以我在公司超過十年的資歷,我一個字的稿費是五元,若稿費要一百萬,得寫超過二十萬字;我學弟,憑他拿過梁實秋翻譯獎,翻譯資歷超過十年,一個字的稿費是0.7~0.8元,若要稿費一百萬,他得寫超過一百二十五萬字。你也許會說,角色不同,市場不同,性質不同,自然行情不同,怎麼能把這件事放在同個天平上呢?

原本我也沒擺在一個天平上看,一個半月前發生了一件事。

學妹受雜誌之邀,寫了篇介紹新歌的文章,基於職業病,我問她稿費大概多少?「一篇1000~1200字,稿費5000~6000元」,她接著說,「我其實記不太得多少,這對我都是小錢」。
「你說這是小錢,我同事可是要寫多少年才可以拿到這樣的稿費」,她可是踩到我的點了。
學妹聽到有點愣住,她也不知道要講甚麼,那天我們就在一種莫名僵固的氣氛下道別。

回家以後,這份相對剝奪感久久不散。我從來沒有因為朋友賺得比我多產生相對剝奪感,當然其他朋友也沒有像學妹用這種囂張的語氣說話,甚麼「五六千塊在我眼裡都是小錢」,特別是在提及與我相關的工作。我很快便想到學弟,他每天埋首案牘八到十小時,經手的書越來越難,十幾年來稿費幾乎沒增加,一個月翻譯超過十萬字,相當於一個月寫一本小說的速度工作著,毫無怨言。我都可以想像,如果我找學弟討論這件事,他一定就笑笑說,「學姊,我沒那能力,我適合翻譯這種穩定的工作」。

我想不透為什麼學妹會讓我有相對剝奪感,當然她動不動就來句「這對我是小錢」的確很囂張,可是不該如此扎心才是。

這整件事等我到瀨戶內海藝術季的時候,終於想清楚了:一切只是要提醒我注意管理金錢,錢很重要。我反省了自己對錢的態度,因為在2008金融海嘯投資失利,心態上便一蹶不振,認為「錢與其賠掉不如花掉」,便在也沒有在理財上下功夫。然而隨著年紀漸長,隨著家人變老,金錢越來越明顯是個人要為自己承擔的責任之一,我究竟有沒有之前想得那麼豁達,真是個問號。反而當初自以為是的豁達,現在看來是一種逃避。這就是學妹的話扎我的心的原因:不是她的話帶刺,而是我身上原本就有刺。

第二個體會是:這世界是不公平的。前些天把這個心得分享給朋友,朋友非常驚訝地說:「你怎麼到現在才發現這件事?看來你命太好了」。是啦是啦,直到今年才對此深刻感同身受,世界不公平,我們能做的只有在外界不公平的前提下,尋求自己內心的和平。

最後,我反過來仔細想想學妹與我的交情。學妹因為工作緣故需要經常出入強國,也經常與強國人一同工作,也接些強國人的案子,前幾天我提醒她,過去半年因中美貿易,人民幣兌美元急速貶值,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最近跟強國人做生意都要求拿美金,不要拿人民幣,如果非拿不可,試著漲價10%~30%,以避免匯損風險(當然如果你這筆錢留在強國用就沒差)。她馬上又問我,她有一百萬人民幣存款該怎麼辦?

如果有一個朋友,她對你揭露她的所得和負債,告訴你她的資產,就算心理上再怎麼相對剝奪,客觀上對方對你的信任是不可否認的。每個人有各自不同的價值觀,價值觀左右我們看待事情的角度,剝奪感可以轉化為自我提醒,朋友的信任是無價價值,當我理解到價值之後,其他枝節也就好處理了。

這便是我今年上半年收穫最大的課題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