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2 08:16:51orangebach

咖啡廳浮世繪

前篇提到我去過一家咖啡店,那家老闆給我聞的香氣與他描述得比較接近,來聊聊這家咖啡店好了。

這家咖啡店沒有招牌,門口通常停著轎車,如果不是朋友帶我去,我也找不到它。

第一次去的時候,這家店給我非常昏暗、昏沉的感受:沙發都是深咖啡色的古董家具,燈光是昏黃到不能再昏黃,旁邊放著一個老式的德律風根收音機,一進去,你想不慵懶都不行,以及要留意腳步,因為太暗,我深怕踩空一步,跌個狗吃屎。唯一比較出格的的是用iPod放音樂,據我所知那台德律風根沒壞,如果用那放放廣播,我只能說就是走進了電影似曾相似的年代裡,也像《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的主要場景,差別只在賣得是咖啡不是酒。

偏偏那次去是為了談公事,而且是要討論一堆數據、邏輯和論證的公事,在這個昏暗、復古又充滿老家具的環境裡,我感覺到理智潰散、精神軟弱,整個人好想睡好想睡,勉強擠出一堆貌似思考過的話語,但我清楚自己不是在重複對方的話,就是胡說八道。

煮咖啡的人是一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瘦高男性,後來才知道以James之名行走江湖。James一樣會問你想要甚麼樣的感覺,差別在於如果你講不出來,他會直接弄一個給你,不在嗅覺上多做無效的辯證。他的好處是,倒也沒有要我對號入座,這是甚麼味那是甚麼味,他就是換幾個角度讓人體會一下不同的氣味,然後告訴你最後你喝到嘴裡的是哪種味道。這就讓人無話可說啦。

咖啡之外,我覺得這裡的招牌其實是奶茶。除了茶很講究--James有解釋過一次但不記得了,最麻煩的是那個奶,據說要用某種鮮奶然後經過怎樣的工序熬煮好多個小時,最後調出來的精華,然後再按照比例和紅茶煮在一起,喝起來味道非常醇厚卻又沒有反式脂肪的假惺惺的感覺;如果不要奶茶,還有桔茶、普洱茶可以選。總之,這裡賣的東西組合很怪,也沒有價目表讓人挑,如果不是有熟門熟路的人帶我去,我根本也不知道有甚麼可以喝。

咖啡店的角落有個狹窄的樓梯,底下有層地下室,原本以為是儲物間,直到有一次地下室傳來很不搭嘎的群眾雜音。

「各位啊各位,我告訴你們,今天大盤跌N%,唯有這檔股票大漲,為什麼?因為!@$%^^\」

「老師你上次講的技術線型啊,是要從甚麼時候進場買?」

原來樓下是個股友社。

砰砰砰砰,一位身穿名牌的女士從底下半跑的樓梯上來:「老闆,有人說奶茶很好喝,我們都要奶茶」。
老闆面有難色,因為奶很花時間,沒可能一口氣就準備很多奶,尤其之前已經有人來點過一輪,「你們要幾杯?可能沒有那麼多喔。」

「三杯!三杯!再三杯好了。」說完轉頭砰砰砰砰地跑下樓,繼續攪和在線型、基本面、明牌之中。

James回頭看看鍋裡的「奶存量」,勉強答應了。

那個反差對我來說實在太大了:這麼一個刻意自遠於塵世的幽暗僻靜所在,氛圍是如此復古、緩慢,竟然混雜了最俗世、最短線、甚至可算是粗魯的內涵,偏偏還是沒辦法劃清的一部分。

我驚叫出聲:怎麼樓下是個股友社?

「這就有點說來話長了....」,朋友說。James原本在台北一家歷史悠久、頗負盛名的精品咖啡當二手,學會老闆的本事。待了幾年,咖啡店的老闆和老闆娘因故離婚了,老闆娘負氣出走,臨走前問James要不要一起走,同時願意付高薪、讓他獨當一面,James答應了。沒想到在老闆娘的店裡,雖然可以獨當一面,可是生意太差,新店快倒快倒,換James想出走。店裡有個熟客願意挺James,拿錢出來投資他,同時願意與James分攤租金。因為熟客是炒股大戶,固定有股友社團聚會,所以他分攤租金的方式便是在這裡包場開股友會,支付場地費和飲料費,做為James店裡很重要的固定收入,然後再搭配我們這樣的散客,每個月也可以小賺一點。

於是這家店便成為很特別的組合:樓下是股友社團,樓上是《國境之南,太陽之西》的場景,樓下報明牌,樓上談心靈成長、兩性,樓下是吵雜的,樓上是安靜的,兩邊的橋樑是一個類似深夜食堂老闆的James,也是一幅現代台北的浮世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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