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五月二十日要聽Artemis String Quartet的音樂會，最近開始準備三首曲目：

1. 舒伯特「死與少女」, D810
2. 巴托克弦樂四重奏三號
3. 貝多芬弦樂四重奏十四號，op.131

我看到有巴托克便有點小緊張；倒不是因為這曲子不熟，而是這曲子的氛圍不熟。曲子陌生但氛圍熟悉，聽音樂會時還算容易進入，但若是曲子不熟氛圍又陌生，現場只能碰運氣找角度切入和摸索，可能連熟悉都談不上，或多或少都會浪費了那場音樂會。我的方法很單純，買張巴托克弦樂四重奏全集，一直放一直放一直放，藉此熟悉氛圍。

op131，陌生的曲子，卻出乎意料之外地深。是的，這是一首不艱澀但深的曲子，需要時間摸索。我希望在音樂會之前熟悉七個樂章的層次感和轉折，倒不是旋律的問題了。

前陣子才跟朋友談到，最近對貝多芬有點不一樣的感受，覺得聽越多這位大叔的音樂，越覺得他好像都不斷重複某種型式，有點制式，是不是這樣寫才受市場歡迎？才有金主買單？我無從得知，簡單說，我懷疑起貝大叔的音樂是在呈現真實的自我？還是在呈現別人眼中期待看到的貝多芬呢？

真的很神奇，在這種半信半疑之中，我開始聽op131；我得說這首曲子真實的不得了，我猜貝多芬把對自己人生的疑問全都寫進來。賦格開展的第一樂章，一直延續鋪陳到第七樂章，無論整體感、哲學、情緒、氛圍、型式的突破全都做到，也有時間軸的縱深感，相當深邃也很個人，好聽，卻也困難，因為太細膩。

目前我最著迷的版本是伯恩斯坦和維也納愛樂的管弦樂版。著迷到忍不住打電話給我其中某位會慣性出售CD換錢的同好，問他有沒有這張？願不願意賣給我？

他一聽我講到這張錄音，說：「喔，那張我知道。」
我問他：「那這張錄音對你重不重要？」因為他有時候會陷入古典音樂冷感症候群中，開始想賣無感CD。「賣給我。」
「重要！非常重要！」他毫不留情地回我，「去年我單車環島的時候，騎得快累死，當時就是聽這張錄音(有灌到iPOD裡面)，聽著伯恩斯坦讓樂團欲仙欲死，我也欲仙欲死--累到快死掉。革命情感，你說這樣重不重要？」
「重要。」我沒話說，「不能賣給我吼？」
「絕對不行。我可以借你。」他說，「連柏恩斯坦自己都認為這是他最自豪的幾張錄音之一。現在有Dvd」
「好吧，借來聽聽再說」，我說。

就這樣借來這張cd，後來得知這張網路上買得到。

我強力推薦這張錄音，這張錄音是貝多芬曲目，卻有很多的馬勒感。不管現場或錄音，要出現甚麼都做到、甚麼都到位的情況實在鳳毛麟角，只能說那是神的旨意吧，被神親吻過音樂會和錄音，這張錄音就是，無庸置疑。

第一是團對了，只有維也納愛樂的mellow sound，有功力讓各部的十幾把提琴變成一把，細節超級多，體現弦樂四重奏的精髓並且超越，又沒有其他樂器來亂，非常經典的代表作；第二是指揮對了，伯恩斯坦的音樂充滿對生命的愛慕(biophilia)，彈性、動態，活潑而不輕佻，顏色炫麗卻不俗氣，讓op131漸次沉重的氛圍有非常討喜優雅的表現，很正向思考卻不過度樂觀，我覺得只有他做得到。第三，這是後話。同張錄音裡面也有op135的錄音，op135最知名的是第三樂章Lento assai(最緩板)，美到不行。非常馬勒--基本上整張都很馬勒。

至於弦樂四重奏，我手上有Artemis的版本，但目前喜歡Kodaly Quartet的錄音。理由是四個樂器的個性鮮明卻合一，第一小提琴的線條非常突出，第二小提琴的色澤很豐富，中大提琴提供了非常好的base，整體聽來性格很漂亮。Artemis我覺得在音色基礎上略顯薄弱，差別在於，基礎越穩固，到五到七樂章時的張力才會平均，不會顯出莫名其妙的律動感。

我以前聽音樂會不預習。剛開始不準備是不知道要預習，後來因為對自己很有把握，覺得進入一個音樂很容易，用不著預習，現在可能年紀大了，凡事謹慎，反而會擔心萬一真的因為不熟，結果現場心神俱散，一整個空，何必要花錢浪費時間呢？而且上回有次音樂會有預習，踏進音樂廳前的是心情很踏實。當然預習也有壞處，最怕聽到比現場更有魅力的錄音，在現場會出現拉扯，不過整體而言我覺得預習還是優大於劣。

可能有人會想：嗄？有必要這樣嗎？聽音樂會有必要搞到這麼有壓力、如此麻煩嗎？每個人有不同的認定和想法，沒有非怎樣不可，我從這樣的麻煩過程中得到很多樂趣而已；在古典音樂中日日探索，實屬人生大幸福之一。

全曲一共有七個樂章，雖然六七兩個樂章是重頭戲，但聽完絕對不足以代替聽完全曲。以下供參考：

伯恩斯坦和維也納愛樂演奏貝多芬弦樂四重奏十四號，最後兩個樂章：
(只有聲音沒有影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myoO3O8Wng

高大宜弦樂四重奏演奏同樣曲目，最後兩個樂章(只有聲音沒有影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8hpdfNGY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