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念一下:法朗克A大調小提琴奏鳴曲
兩個月前,老闆收到我辭呈後,找我去面談的時候,她問我:「生活裡有甚麼事情是會讓你感覺特別開心的嗎?」
想也知道,她希望我的答案是看到工作成果之類云云。
我的答案是:「做自己喜歡事情的時候。」
她又問我:「那你喜歡做甚麼?」
我差點衝口而出看書、聽音樂,但終究忍住沒說,立刻改口說:「嗯,就跟一般人差不多的事情啊」。
的確是跟一般人差不多的事情,可是我老闆是體會不出聽到好音樂與看到好書時,那種悸動到會停止呼吸的感受。
但是聽到好音樂的悸動,其實又不如你終究確認某個音樂與你之間的關係,竟是如此綿長如此深厚;你終於可以大聲地告訴自己並且宣告天下:「嗯,我真的愛某某音樂」。聽起來只有簡單一句話,實際上卻需要漫長的等待,十足的耐心,以及持續地自我搜尋。
這其實是我昨天聽完Franck A major violin sonata的深刻感受;晚餐時便與朋友分享了。朋友聽完,他的註腳是:這不但要靠時間,而且是在多金錢也買不到。我覺得或許金錢還是要支持一下吧.....但大體上我舉雙手贊同。
會產生上述感受也不過就是在上周六,我從國家圖書館借到Oistrakh & Richter演奏的Franck A major violin sonata,其實我已經買了,此時正在飄洋過海,忍不住還是借了它。老實說並不是為了這對組合而借或買,純粹想聽罷了。
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是多久以前的事,唯二能記得的是Perlman & Ashkenazy的版本,以及那是一捲錄音帶。第一次聽當然是對第四樂章印象最深刻,因為開頭旋律好聽,而且是段小提琴先行、鋼琴隨後的卡農,這種曲式聽來最流暢又最有層次感,可以說是種入門款的結構;我還記得當時自己還滿討厭前兩個樂章,搞不懂為什麼前兩個樂章寫得陰鬱濃重又帶哀傷之氣,第四樂章卻又有歡欣鼓舞的氣氛,最後把這參不透歸因於「喔,這就是法國作曲家,他們總是想到哪寫到哪,既不瞻前也不顧後」。
同樣不記得從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之後到現在,中間又聽過多少次這首曲子,直到現在非常熟悉四個樂章,也不會再覺得前兩個樂章莫名其妙。我其實只想說,過去這些年來有意無意間累積下來的經驗,以及延續到這段時間以來聽了好一陣子Franck A major violin sonata,彷彿只為了要對自己證明並確認有多喜歡這首曲子。
恍惚間我也會問自己,一路聽古典音樂下來,已經跟數不清的音樂、作曲家、版本來過「一夜情」,醒來便不再想起;又有多少音樂、作曲家、版本是談了一場「剛開始很美好」卻日漸平淡乏味的戀愛;也與不少音樂、作曲家、版本海誓山盟、今生只要你陪我上荒島,最後也都打入字母冷宮,認分地站在它該站在的CD架位上。我更記得以前啊,眼見男友劈哩啪啦取下十幾二十張CD,有時候聽個幾分鐘就換一個版本,然後再換再換,心裡老覺得很疑惑,這樣叫聽音樂嗎?但羞赧的是,遇上了某些特別狀況,諸如根本不知道要聽甚麼、諸如特別煩躁,又譬如特別乏力,我也會幾分鐘跳起來一直換一直換,直到平靜為止。
就因為過盡千帆,所以最終確認出某一帆與你的意義時,感受異常深刻。
Oistrakh的法朗克拉得讓我悸動不已。他的速度比Heifetz慢,音色飽滿許多,Heifetz在Final Concert時偶一迸發的激情破音,在Oistrakh手上全成了珠圓玉潤;Heifetz在第四樂章近尾聲時下階梯的音程,帶有迫不及待的快意,在Oistrakh手上又成了一步一腳印的飽滿與踏實。Heifetz拉琴弓法的停頓上有獨到的口氣,他就是斷得斬釘截鐵、義無反顧,有種「這樣斷就對了」的直覺判斷力在其中,Oistrakh卻拉得悠揚且藕斷絲連,轉折特有韻味,猶如女伶雲雀般歌唱。兩者都好,只是不同。
前陣子也買了Khachatryan的法朗克奏鳴曲。我最意外的是,這位活脫脫後八0的小提琴家,拉得可比兩位老人家更如泣如怨如訴:轉折處比Oistrakh更多的藕斷絲連,激情處比Heifetz更迫不及待。年輕人嘛,情感總是奔放不羈的。
加書伴奏一筆。這三組人馬都已是天作之合,但我特別欣賞Heifetz和他的長年伴奏Brooks Smith;首先我覺得幫Heifetz伴奏已難如上青天,因為要能配合他天馬行空直覺流暢的速度,實非常人能為也,其次不但速度搭配得剛好,連口氣也與Heifetz一致,每次聽這張CD都對兩者的琴瑟和鳴讚嘆不已。而Richter最令我尊敬的一點,就是他是個好伴奏,別看他獨奏起來霸氣十足,當別人伴奏卻非常嚴守分際,甚至會收斂獨奏時的個人音質特色,甚少越俎代庖、反客為主之情事。
至於我,不是為了版本比較,而是我再度確立自己對於Franck A major violin sonata的喜愛而已,誰拉,別太糟糕,都好。意外收穫是,現在才發現,其實以前根本沒體會出Oistrakh的美好,說穿了不是跟著聽名盤名演,就是聽名氣、證明自己有聽過,人云亦云之謂也。總算在累積這麼多人云亦云、似懂非懂之後,有了平凡而真實的體會,也是成長。
這篇就厲害了!!!!只有讚嘆,其實很多音樂家都有自以為的語法要求聽眾懂他,我也是其中一位。
曾經和蕭泰然老師有一場對談,我問說台灣樂壇稱呼您為TaiwanShostakovich 您如何定義自己,他和那年少不懂事的我說,別讓別人定義你,而是你怎麼定義你自己,其實不懂,懂或是壓根兒不想知道別人怎麼想,就好比共學圈的好朋友問:您知道客戶要什麼嗎?
其實我也還在Figure them out
蕭泰然跟蕭斯塔高維契應該就是同姓蕭吧~~~
其實你早已知道客戶要甚麼了,只是你願意看見嗎 2022-08-18 18:3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