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惠有一把算盤，怎麼打怎麼怪。

她三十五歲結婚，三十八歲左右(按照她的算法是四十歲)生女兒，現在女兒才三歲多，逢人便誇讚嫁給全世界最好的老公，並且擁有全天下最好帶的女兒；她經常說，「這樣的老公哪裡找？」或者「看到女兒甚麼事情都算不了甚麼了」。

她的女兒的確有著洋娃娃般長相和精靈般性格，可是她的老公，用世俗眼光看，是一個「衰神」。

佳惠跟她老公是在休旅車隊出遊時認得的，當時嘉惠正結束一個極慘的戀情--突然發現論及婚嫁的男友原來還沒離婚，遇上這憨直爽朗的車友，簡直就是天上派下來的天使，貼心、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與佳惠的家人相處極好；她們很快相戀、並且認識雙方家人，最後論及婚嫁。

佳惠的老公真是萬中選一的好人，卻帶著萬中選一的衰運。他們結婚前，嘉惠便知公公長期臥病、需要支付大筆醫藥費，她男友的薪水全部貼進醫院還不夠，家裡還有負債；婚後第一件事，嘉惠先拿兩百萬幫老公還債，然後把剩下的積蓄拿去付了房子頭期款。

接著，婚後不久，在網路公司上班的老公就遇上公司倒閉，失業。因為先前在網路公司上班是擔任網站規劃的工作，說是工程師也談不上，說是行銷企劃人員也沾不上邊，找工作難上加難，嘉惠用盡人脈幫老公找工作，找到了，但也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做，不持久也不穩定。這段期間，嘉惠扛起家裡所有的費用，包括房貸、車貸、生活費、給雙方家長的錢，偶爾，老公還會從褲袋裡掏出一張繳不出來的信用卡帳單，上面羅列的可能是汽車零件、或者三C產品，嘉惠只會看著她老公，說一句：「老公你下次不能再這樣囉....」然後把帳單放進包包裡，隔天上班就乖乖把帳單給繳了。

會知道這些事情，是因為有一天，嘉惠突然問我，要不要買房子？或者是否有人要買房子？她的房子三房兩廳雙車位、三十四坪，位在捷運站附近半山腰的住宅區，十分清幽，當初在SARS時逢低買進是因為位置靠近爸媽家；我知道她非常喜歡自己的房子，進場價格又好，突然要賣實在意外。「因為我真的沒錢了，老公也沒有工作」，佳惠說，「我想把房子賣掉把債全都還了，然後手上多點現金，改租房子，這樣比較好過」。

當時我只知道她老公還是沒工作，但從未聽她談過家裡有負債，而她永遠都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她從婚前到婚後，一直在幫老公補洞，補到她自己都快沒力了。

「嘉惠你這樣一共還了多少錢？」我問她。

「前後加起來八九百萬跑不掉。你想嘛，房子是我付，車子是我付，婚禮是我付...(還有一大堆我記不起來的費用)，大概八九百萬」。她說得很平靜，「然後你也不知道我老公甚麼時候又會捅出一些小洞」。

「你這樣真是太辛苦了...要是當初早知道你要負擔這麼多，我一定勸你不要結婚」。我真是沒辦法見朋友如此辛苦。
可是佳惠說，「我這個婚結的真是太對了！」她算給我聽，她每天起床，老公準備好早餐；女兒半夜偶爾哭鬧，老公起床哄小孩；每周六早上五點半她爸爸一定要到中和菜市場買菜，老公五點二十五就把車開到門口準備載老丈人買菜；每天傍晚，比太太更早到丈人家接女兒；「八九百萬，我覺得很值得，因為再也遇不到一個老公，他把我的家人看得比他自己還重要」。

我知道嘉惠是堅毅的摩羯座，而摩羯座總是能夠堅持到最後，雖然心疼她，但是你知道她算盤都打過了，只是沉重點，我祝福她。

今天到台中出差，巧遇嘉惠全家--只要周末有工作，她都把全家帶著，當成一日遊。傍晚所有事情結束後，我搭他們便車回台北。新竹以後下半場，佳惠開車，車上載著酣睡如夢的女兒和老公。

「房子賣掉了？」
「賣掉啦，唉，賣在低點。有賺，但是很少」，家會有點扼腕，「可是哪時候真的沒錢，我老公失業太久，掏光口袋也找不出一毛錢來了」。

「好在現在好多了」。
「是啊，雖然現在租金比以前每月房貸貴，但是好歹老公有穩定工作，一切上軌道了」。嘉惠自稱「八爪章魚」，細數現在除了正職之外，其餘兼差兼到地老天荒，而兼差的收入也已經超過正職收入，「但絕不影響家庭生活。我堅持五點半下班，還有周休二日，家庭生活最重要」。

聽了真為她高興。高速公路有一點塞，路上一片紅紅的汽車尾燈，好像大家都在排隊等糧食。嘉惠沒有說話，不知道她在想甚麼，我回想著她過去經歷的種種，想著她怎麼認分地撥弄著手上這把扔不掉的算盤，幾年下來，竟也給她算出一套生活之道。

「有時候人就是比較衰，就像今天的路況，幾百年沒塞車，偏偏今天塞成這副德性」，嘉惠靜靜地說著，然後指著路肩一排大巴士，「你看它們塞得比我們可愛，排得很優雅整齊。不像我們小客車，亂七八糟」。
此時，佳惠的女兒悠然醒轉，「馬麻，你看有粉紅色的大車，上面有飛馬」。
佳惠說，「對啊，它們很可愛喔」。

我們注視著「可愛」的大巴士優雅地塞車，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前面的車流已經疏通，又恢復正常速限一百一，嘉惠帶著我們全速前進。

路的那頭，有家。

●出差外一章--台中雙盛唱片行和東海之音

拜搭佳惠便車之賜，我終於可以再度逛進東海大學後方的唱片行！現在雙盛唱片和東海之音已經從東海大學後方的商圈，搬到中港路另外一端的國際街，以節省房租。

東海之音和雙盛唱片，原本都位在東海大學後方、東海別墅的街道上。至少在十年前，那裡都還是盛產「鬧鬼傳說」聞名，人煙稀少，但是曾幾何時，東海大學後方那條街簡直已經人滿為患，簡直成了第二個逢甲夜市；我想一切都是雞腳凍惹的禍！

原本那一帶的美食不多，就我所知是唱片行旁邊的葡萄樹麵包店，以及唱片行對面的東山鴨頭，其餘都是學生吃食店，算不上驚艷角色。但幾年前，後方巷內莫名其妙出來一個雞腳凍，紅透半邊天，竟然莫名其妙帶動起人氣來，結果一狗票吃食店就這樣興起：雞腳凍對面的豆花店，夜市裡面的紅豆餅等等，連帶讓租金漲價，讓東海之音和雙盛唱片連連叫苦，最後只好搬家。

因為不能讓佳惠等太久--她只給我二十分鐘(也實在是太短了><")，光從東海商圈走到國際街已經花去十分鐘，快點殺進雙盛唱片--這是一家超大鐵皮屋，鐵皮屋裡面有一個很憋腳的小看板，黏在古典唱片的上面，寫著：「全台灣最便宜的古典CD！」坦白講如果寫「全台灣最便宜的A片」，我還比較相信。但快速掃描後，這裡真的是台灣最便宜的古典CD： SONY顧爾德雙CD，台北訂價為796元，雙盛訂價730、現金再打九折：DG大花版雙CD260元；DG的Archive每張約180-190元。但此處沒有小廠CD，我覺得掃過期或絕版舊貨是絕佳去處，本人最近超迷清唱劇和大鍵琴，這裡的韓德爾是我目前見過最多的。

因為佳惠只給我二十分鐘，我也只能小買四張，當踏出雙盛唱片時，我的時間已經用盡，眼看著前方五十公尺處就是「東海之音」......那種心情......簡直是......就是.....溺水的人抓不倒浮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