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17 09:02:57orangebach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writing

因為寄書給朋友的緣故,今天早上我重新讀了《東京奇譚集》這本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

這篇小說一直以來我重複讀了很多遍,每次讀每次讚嘆,村上春樹對於episode的連結、文字的運用以及對於主題的cohenrence,能夠讓一個主題develop到無限廣遠,最後卻又能用極少的字數、如此自然地流回來,初次讀,是會讚嘆這種高妙的境界與技巧,多次讀,就深深感覺,村上的深沉是種舉重若輕的暗喻,他要說得,其實更在他要寫得之外或背後。

是這樣一種寫作的力道,經常誘發我邊看邊停下來思考,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是怎麼設計他的結構的?他是如何觀察事情,或說觀察的多少事情,才足以累積一種敘事的能量,向看書的人完整呈現?這麼多瑣碎的細節,他又如何拿捏孰輕孰重呢?對我來說,每次讀每次都有新發現,每次也還是不停的讚嘆。

《東京奇譚集》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為這本書是村上寫了五個關於生命中奇特的突發事件,她開宗明義就講了,這些事情說給別人聽,可能只會換來一個很短的「喔,這樣啊...」,然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但對他來講,在奇蹟發生的當時當下的那一刻,就像是看到神(任何一種神,村上說的是爵士神)對他眨眼睛的喜悅。

這本書如果沒有時間的話,其實讀第一篇「偶然的旅人」就好了,我認為這是村上最傑出的短篇小說。

加州的同學收到書以後,很快就看了兩遍,然後開始跟我討論書中每個「機關」的意涵或只設的意義,我感受到她解謎的樂趣。沒想到與超過二十多年的朋友相交,村上帶給我們更同分享的樂趣。

我的好朋友麵條,是個讀書品味很高的人,她尤其擅讀小說,以他個人來說,她特別偏愛濃重口味的故事,但我拜託她看了「偶然的旅人」之後,他只有一句話:「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不知道她是怎麼寫出來的。」我自己看了也有這種讚嘆。

村上春樹是在我大學時期當紅的作家,距今也已經將近二十年,當時村上也不過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而已,他的小說充滿時代感和前衛性的氛圍。在我們那個憂鬱症絕跡的年代,村上春樹筆下的男女主角都像得了憂鬱症一樣感時傷懷,對我們這些死文藝青年來說,簡直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生經驗。

所以我們當時,幾乎每個人就算看不懂也被氣氛迷的死去活來,當年我有個同學特好此道,除了全套村上春樹還不夠,想盡辦法去買齊村上被賴明珠翻譯之前的短篇小說,那真是個花力氣的搜尋啊....

村上對於台灣作家的影響也是無限深遠,那時連帶讓朱少麟的傷心咖啡店之歌成為暢銷書,讓積弱不振的九歌出版重新吸引大家眼球。一群死文藝青年不知從何而來,不知到哪裡去,成天窩在一家咖啡店裡談尼采、叔本華,好像永遠不用擔心賺錢。七成都在整理、引用哲學家名言語錄,兩成描述這些人的人格,一成用力在故事結構。當時我看完只有一個感覺:這是本入門哲學書嘛,哪裡是小說呢....

我那時著迷的不是村上春樹,或者也可說看不懂或不喜歡他的小說,因為太輕啦....與大學時期讀的小說相比,卡夫卡、狄更斯、就算是現代的石黑一雄,村上簡直是像泡泡糖一樣的作品。加上性不喜憂鬱,挪威森林那整個憂鬱朦朧的氣息,我沾染完就有點怕,所以沒有繼續下去。就這樣,與村上春樹失之交臂了十八年。

十八年的斷層,終於在去年多了點連結。因為偶然,看了村上春樹的「終於悲哀的外國語」,老實說是因為看不懂這標題所以買的。

如此開始正式接觸村上春樹,讀著讀著到今年,我猛然驚覺,村上春樹竟然已經六十多歲了....這個乘載著我年輕時記憶的作家,當年青澀死文藝青年的象徵,現在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頭。(所以現在我被叫阿姨也是理所當然的,那天被一個大學生叫阿姨,一整個屏氣凝神(呆),心裡的OS是「ㄚ2?我是阿姨?不是姊姊嗎?」。)

我給他的評語很簡單:「越老越誠實,越誠實越令人讚嘆。」雖然誠實的藝術家未必是一個好的藝術家,但好的藝術家鐵定是誠實的藝術家。村上春樹的誠實另我感到佩服,他真的誠實又能夠十分清楚地面對自己的誠實,然後舉重若輕寫出一些人生的洞見,截然不同於早年的村上春樹,卻更令人覺得親近了。

再回到東京奇譚集。大家都知道,村上春樹除了有支好筆,他是一等一的音樂鑑賞家,或者稱他超級品味愛樂者比較適合,他對於古典、爵士、搖滾樂的涉獵之深廣,的確也吸引一票迷。許多人都因此而一窩蜂地閱讀他的音樂筆記書,但我以為他對於音樂最佳見解,卻依舊是散落在她的散文與小說之中,從他的生活細微處解讀他對音樂裡理解,或者從他對小說的想像中,解讀他對音樂的想像,我認為那反而更貼近村上的音樂世界。

假設如此,「偶然的旅人」,絕對非看不可。我知道在我這微不足道的新聞台上的讀友們,有些是喜歡音樂的人,且頗有見解的同好,推薦給大家這篇「偶然的旅人」,請靜下心來細細品味村上獨特的文字細節與節奏感,我相信那是比Bill Evans更優雅精緻的時空。

●同場加映

一、村上春樹的散文:包括《終於悲哀的外國語》、《尋找漩渦貓的方法》,新書《關於跑步,我想說的其實是....》。在這些書裡,村上交待了自己當作家前、當作家後的生活經驗與人生體會,其中對於音樂相關的描述自不可少,畢竟那對他來說,是與寫作同等重要的事物。跟循他的人生軌跡去諦聽他聽的音樂,無論在音樂或文字都有不一樣的感受。

二、村上春樹的樂評:是「樂評」,不是雜寫。台灣之前出版了許多村上對於音樂的雜寫,好比數本爵士群像,還為村上的音樂list發了幾張唱片。這幾本書曾經聽小威老師提過,並非非常好的音樂入門書籍,因為這是他個人的所見所聞,無法複製。我心有戚戚焉。

我自己喜歡他的樂評,最近新出的一本「給我搖擺,其餘免談」,是他自己收集自己在音樂雜誌上定期寫的樂評,範圍涵蓋古典、爵士、搖滾,以及日本當代作曲家,篇數不多。用這樣的筆觸寫樂評,其實可以給聽音樂、寫文章的人很好的一種另類示範,看完應該會有種「喔...原來樂評也可以這樣寫啊。」的感觸。
orangebach 2008-12-23 00:04:31

To Mingus,
再度感謝您的支持啦!
會改成這個台名,是因為那天早上聽到愛樂的廣播,莫名介紹了一首韋瓦第的歌,翻譯成「平安中有俗世的煩惱」,突然腦中好像聽到上聯要對出下聯一樣,就跳出了這首李斯特的鋼琴曲名「孤獨中有神的祝福」。然後就改了這個台名,也算是應應景吧。

To Shane,
很高興你喜歡「偶然的旅人」。其他四篇也步錯喔。

世界上如果真有村上說的「爵士樂的神」....那應該就是一個神吧....如果真要有形象,在我想像裡可能比較像是Monk, Coltrane吧。

最近愛樂晚上的爵士點唱機,沈鴻元放的音樂有夠爛的,幹嘛在半夜放那麼吵的Jazz呢?先睡覺去。

Shane 2008-12-22 06:41:09

Orangebach

謝謝你的書(從同事那裡拿回來的)。
暫且只讀完&quot偶然的旅人&quot,下午坐在第七大道Lohemann`s百貨公司的長板凳上讀完的。
她們一群人去買聖誕禮物(有我的一份),留我一個人看管隨身手提,於是讓我有了一段沉靜的閱讀時光。很慶幸地,有一整排衣物擋住我的身影,讓我在她們回來之前,來得及將眼淚擦乾。

現在,我正仔細閱讀第二回,播放的CD是Everybody digs Bill Evans。
世上果真有村上所說的&quot爵士樂的神&quot,Bill Evans會是其中之一嗎?!

Mingus 2008-12-21 02:10:00

《千紙鶴》如果是&quot淡淡的情緒&quot, 或&quot深深克制住的憂傷&quot的話, 那《睡美人》就是無可名狀的憂愁了....

Orangebach: 我喜歡你網誌的新title, 也欣賞Liszt 此曲的意境, 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到這位stereotype 裏魔性較強的作曲家的深沉之處的作品。

這個title裡的, di, de dieu, dan, 與tude交錯成美麗的節奏與聲響(尤其以我對法文的有限了解唸來), 美極了。

對於村上, 只能說, 十分同意你對他的樂評的看法。我也覺得他在小說裡靈光一現所提到的音樂, 可能比他專注寫音樂的部份來得妙。還有, 你點到:&quot一個很短的「喔,這樣啊...」,然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quot

我再同意不過了, 這就是為何我較喜歡他的短篇的原因, 長篇裏的村上, 常會稍嫌冗長, wordy, ruin 掉你上面說的這個如神啟般的光(or &quotthe slant of light&quot in Emily Dickin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