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12 23:13:23orangebach

除了傑利畢達克,還有泰密卡諾夫

十六年前我坐在中正紀念堂廣場,聽著八十五歲傑利畢達克唯一一次在台灣演出柴可夫斯基第五號交響曲,只有百分之一的感動與百分之九九的附庸風雅,更不會知道那是歷史的一刻。

十六年後的昨天,我坐在國家音樂廳聽著六十八歲的泰密卡諾夫演奏著柴五,充滿百分百的感動,深深希望這不會是歷史的一刻。

我跟柴五有著很深刻的緣份。那年我親耳聽見、親眼所見傑利的柴五,聽過即忘;六、七年後的一個午後,再度聽到EMI為他灌錄的CD,就這樣深深把這首曲子印入腦海,接著連續一、兩個月期間,每天都要聽一遍傑利的柴五,難得我可以把一首交響曲倒背如流。不過也因為這樣,我有了「傑利畢達克障礙」,之後對於正統俄國詮釋反而很難接受;曾經聽過穆拉文斯基的版本,那股白俄人的奔放猛勁,活像是整個團灌滿伏特佳,就是覺得少了內殮的張力。

昨天泰密卡諾夫與聖彼得堡愛樂,用純正俄羅斯風情征服了我。指揮與樂團的合作簡直出神入化,泰密卡諾夫不用指揮棒,但他只要輕輕點一下、或者用眼神示意,某個聲部便會發出適當的聲音,整個樂團的一致性與凝聚力不可言喻,真的感人肺腑。最令我驚豔的是弦樂,啊~~~~那種厚重的弦樂聲響,迥異於維也納愛樂的輕歌曼妙,戲劇張力十足但又表情豐富,絕對不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和音符。好比柴五第二樂章原本就是展現不同樂器與聲部的層次感與銜接轉折,聖彼得堡愛樂在此真真展現出什麼叫做百年名團,以及超過百遍以上的排練及演出,從法國號到單簧管,從低音管又到雙黃管又長笛又弦樂,分秒不差是基本,難的是語氣的銜接,達到完美。至此,我真配服我隔壁拎柏金包、戴鑽表的貴婦,竟然可以睡~~~著~~~,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貴的搖籃曲。

安可曲泰密卡諾夫選了舒伯特樂興之時弦樂版,完全展現絃樂的收放自如;對比於柴五第四樂章的進行曲樂段、第三樂章的圓舞曲和第二樂章,一個樂團的絃樂可以展現如此多變的情緒與神態,太令人讚嘆了!

泰密卡諾夫對於節奏的掌握,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節制。原本以為會聽到一個「類穆拉汶斯基」的柴五,結果並不是。泰密卡諾夫的柴五有著很明顯的節制,他沒有讓速度狂飆(但當然也沒有慢到傑利那麼慢),轉而強調音色的變化與樂段的層次感。好比第一、第二樂章的連接時間較短,第三到第四樂章的時間較長,聽眾的情緒也凝聚到頂點,當第四樂章的第一句奏出時,可以說是充滿期待的爆發中的情緒。隨著第四樂章的轉折,我都感覺到自己在怦然心動,好激動好激動,進入進行曲部份的時候,泰密卡諾夫的節制讓樂團音色和音樂張力達到高點,飽滿又厚實的音色飄滿整個音樂廳,我相信全場都感受到他與樂團的精神力量。最後我忍不住起立鼓掌大喊Bravo,同時熱淚盈眶。

如果真的要雞蛋裡挑骨頭,我覺得聖彼得堡的銅管音色略遜一點點,不是吹得不好,音色飽滿跟響亮絕對是上上之選,沒放砲也沒有吹破音,熟練、一致性更是完美。可是啊可是,銅管音色太亮就少了點溫暖,所以至今,慕尼黑愛樂的法國號以及銅管聲部,仍是我心目中的第一;那種寂寞而溫暖的感受,真不知是怎麼做到的,完全沒有金屬的冰冷或者過hi的聯想。

同時拜泰密卡諾夫之賜,讓我得以重新體會柴可夫斯基撰寫不朽之一句的功力。我在很久之前,便私心認為柴老該是古典音樂家中最會撰寫不朽之一句的作曲家之一,昨天透過泰密卡諾夫肌理分明的詮釋,我更加確定。柴老的旋律的優美,在於古典傳統中又融合了俄羅斯曲風,正統的況味又洋溢俄國狂放不羈的性格;同時柴老的每個樂章都把該章的不朽之一句develop非常巧妙,主軸明顯卻不單調,develop出去也收得回來。最難得的是,簡單利用一些轉調互為表理,讓四個樂章互相呼應,整首柴五演繹完成也是一個完美的圓;作曲型式、樂團音色、指揮表情全都如此一致,當場心裡便冒出universal這形容詞,已經是自成一個universe了。

今年的音樂會,這場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