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捷運站口的時候，面前停了一輛舊舊的小黃。我因為貪懶，也就順勢坐上去。未料位子還沒坐定，巴哈平均律撲面而來。我聽了幾分鐘，「這該是CD，不是電台。嗯...這該是顧爾德的版本」。因為不想橫生枝節，也就沒開口問司機為何聽巴哈。

一半路程後，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您聽古典音樂啊？」
「喔~~~是啊，聽了一、二十年了」，運將指指車上唱片的部份說，「這是巴哈的平均律，顧爾德的版本」。他放下手扶扶方向盤，又揮揮手說，「顧爾德跟顧爾達兩個人只差一個字，吼~~~差很多啊....」
我望著車窗笑了，「您平常都聽哪樣的音樂呢？」
「鋼琴、室內樂都聽啊，馬勒、史特拉汶斯基也聽啊。每天開車前就想今天心情怎樣，挑六片放進CD盒」，他搖搖頭說，「可是最近日子太亂，我比較想聽巴哈，寧靜」。

接著顧爾德彈著平均律中我最喜愛的一段賦格，他不用踏板、彈跳的指法處理激昂的樂句；「真是靈巧的顧爾德」，我看著車窗外的雨滴撞落出聲，就像看到顧爾德手下每個音符。腦中同時也響起李希特的那段詮釋：他用很多踏板、用連貫的指法刻出每個旋律線條，激情又專注。長年下來一直猶豫該不該買顧爾德的巴哈平均律，這樣一段奇妙的旅程，似乎在暗示什麼。

我想起一共在小黃上還聽過兩次古典音樂，一次是廣播，另一次是CD；記得聽CD那回，一上車，貝五就雄雄撞過來。我心裡覺得好笑，又開口多了嘴問，「您聽古典音樂啊？」

這司機可愛的說，「是啊。因為我聽來聽去各種電台、音樂，只有聽交響曲不會打瞌睡」，剛好音樂到一個奮起的段落，「你聽你聽，是不是感覺精神很好？」我登時精神一震，好開心。

我想起七、八年前一次古典音樂版的同好版聚，在場只有我一個女生，那群人只討論交響曲、指揮和版本比較，再甚者會對總譜，誰誰誰幾年在世界哪個角落的什麼曲子，倒背如流。我的耳朵張得很大，卻講不出話來，不是低頭喝飲料，就是抬頭看著講話的人，心裡有點疑問與自卑：疑問的是，大家不是都聽很多音樂嗎，為何只討論交響曲一種；自卑的是，為什麼我講不出那種話來？

老實說，這套疑問跟自卑的魔咒纏在心頭很久，應該是三、四年後才有感覺聽出自己的想法與感受；妙的是，從此之後也很少機會與人討論，就算有機會討論，我該也不會太有疑問與自卑了。

然而就在版友們各自紛飛之後，我竟在小黃上與運將討論起古典音樂；小黃司機不看總譜、沒有好的音響、也不見得會版本比較，可是他們很享受古典音樂，音樂是生活。我們相遇的短短十幾分鐘，有斷簡殘篇的貝多芬，也有斷章取義的巴哈，一切都很簡陋又急就章，卻帶給我一天完整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