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從五歲開始，每年夏天她就帶著來參加親子營
到了孩子小學二年級
夏令營主辦單位建議她讓孩子單獨參加營隊
只要最後一天來觀賞他們的成果發表就可以了
這樣可以訓練小孩獨立

她想想也好，但是今年第一次脫手
第一天非常捨不得地睡得不穩，隔天清晨急去電詢問老師
小時候就帶過她的輔導師笑著電話裡說：
擔心什麼呀？你小時候什麼都不怕，第一天玩的開心地上床就小呼了！

呵呵，她忘了她中學畢業前的暑假幾乎是在這個夏令營裡度過的
循著她童年的經驗，五歲開始參加
那時也沒有親子營，她根本不黏父母，直到爸爸來接還不想離開呢
到了三年級，儼然成為營區裡的小管家
老油老油地，對著新來參加的夥伴頤指氣使
被輔導師兇了，自尊心受挫，奔著到旁邊小橋躲藏
到夜了沒見著人，輔導師和營隊裡的大人到處找沒找到
後來是怎麼回營的？她有點忘了
只記得，新來的一個男生，主動過來安慰她找她玩，化解了第一天對他們不禮貌的尷尬

孩子去夏令營，每天晚上會通話
講地漫不經心的，一直轉頭跟旁人窸窣
她問那是誰？孩子說是一個好朋友，話機拿給旁人，也是個女孩
那女孩禮貌地說阿姨好。她請女孩要跟孩子玩得開心，要當好朋友喔
女孩甜甜地嗯了嗯，孩子搶過話機叮嚀她成果發表會那天要早到
他們會自己煮點心，烤餅干，一定要早一點去吃

當天她起早坐上火車，就像當年那樣
他們不坐遊覽車，是搭著火車一站一站晃到當地車站
再從車站轉公車到達營區
除了最幼小的幼稚園和小學一二年級生
每個學員必須背著自己的大背包
老師們又哄又激勵，比賽誰先到達就有獎品
雖然熱又累，但反而刺激這些孩子不服輸的挑戰性
三年級認識了那個男生之後
共同度過了三個暑假
男生會拿過她帶的大背包幫忙背著，讓她自己拿著小背包
輔導師總要糾正，但只要老師去管別人，包包又回到男生肩頭上

自強號的火車，不能開窗吹風，掠過的景物似熟悉又陌生
連目的地的車站都改建了
她平常都開車，很少注意這些變化，改建過的車站旁有公車站
連要去的車站名稱也改了，感覺麻煩了，沒興致重溫舊夢
她求快，招了計程車直駛營區
其實不需要這麼早到的
是她前個夜裡想了一下，營區裏不知道還有沒有保存她小時候的照片？
青春期時曾和姐姐有一次爭吵，和她差一歲的姊姊怒氣飛騰地當了她面撕了她從小到大的照片
她尖叫，恨得幾年不跟姊姊講話
但是現在也沒機會了，姊姊在她生孩子那年就離世了
阿，不開車就這點壞處，坐著很安逸地什麼都想了起來

躡手躡腳地，怕孩子們會發現，她溜進辦公室
一個不認識的工作人員幫她找到輔導師
輔導師帶著她到資料室裡，讓她自己一人慢慢翻著舊紀錄就去忙了
那一本本整理乾淨的資料，有些她也幫了忙
看見當時稚拙的筆跡配著照片的說明，她笑了
五歲，夾在大哥哥大姊姊魁武身材中間像隻小貓；小一那時的臉，好像孩子現在的樣子；和那個男生同一隊伍搭營火堆生火；在小橋上綁餌釣魚，又是和男生的合照；中學一年級和男生為了在晚會裡合唱了一首歌，穿了同款色的服裝............
她記得當時被幾個同年的揶揄，第二天之後兩人就尷尬地避開對方，不再同組同隊伍了
阿，她想起來，小學畢業的那年暑假，男生和她在小橋橋墩內側刻了個圖案

小橋....不是有個湖嗎？她記得湖在辦公室那棟建築的左前方，難道是被填滿了？
阿，看見小橋！湖被填了但是留著橋，顏色是原木色沒變，前後兩端還多出了木製的攀爬格和繩網
她小跑步上去，看見有個大人和兩個小孩彎腰尋找什麼
「媽咪！」。是孩子，衝了過來緊緊抱她的腰
「媽咪你看，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小薔，這是她把拔。」
男人先拍了女兒膝頭上的灰塵才站起身，一邊拍打手上的灰塵一邊對她笑著：嗨，妳好
「媽咪我跟妳說，小薔把拔說要找一個秘密給我們看喔」
「沒有啦，是我太早到，小孩看見我就粘著我了，我只好找些把戲給他們玩。」
「阿姨，我把拔他以前也有來過這裡的夏令營喔。而且我把拔會很多東西，他很棒喔。」
男人害羞地低頭摸摸女孩的頭，她覺得女孩的眼神很熟悉
那男人說：「是小時候的回憶啦，以前和這裡的同學在這邊刻了一個圖案，剛剛找很久沒找到。」
還比了個噓，別被輔導師發現


................. 「是.....是兩棵樹苗？」
男人把臉整面朝正看著她。是，就是女孩的那個眼神，女孩有他那時清澈的眼神
「真巧阿。」「是阿，真的，好巧。妳，好嗎？」



好似中學那時尷尬產生，兩人慢慢疏離的那天，連結著現在，這個當下，又尷尬地沉默了
孩子們不耐煩地已經跑回烹飪區去煮東西了
她想想，問他：「诶，我們再找找那個圖好不好，橋又沒拆，應該有保存著吧。」
好阿！男人笑著，兩人又趴在橋上，一根一根橋墩，裡裡外外地找
「原來是在這！」她找到了，在另一邊橋墩的靠外方
刻痕雖然深，但是刻工很醜，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那是兩棵樹苗
「奇怪，我們那個時候為什麼要刻到外面去啊？」
「好像....好像是因為我們希望自己的樹枝往外延伸吧？」
「那刻兩隻小鳥不就好了？」
「诶，小鳥很難刻好不好！我伸手出去刻還有辦法刻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是是是，你還是沒變，還是這麼有自信蛤！」
兩人倚著橋墩坐在地上一來一往地鬥嘴著
接著又快速地無聲尷尬了
記得童年時，他們坐得近也很自在。現在，她看見和她的手背平行停在約五公分之處的他的手背
有點想伸出食指去戳他指間縫，可是，她不敢，生分了

「诶！」出神中，反而讓男人用食指戳了她指間縫了。「我有段時間會想起妳耶。」
她安靜地不敢搭話，想出來的回應好像都是地雷，哽在鎖骨間不敢往上提
但男人以為她要聽，就繼續叨叨著說了很多
她感覺他們越來越近，但男人與週遭的聲音有點騰空了，不知為什麼，嗡嗡嗡地

「把拔～～把拔～～瑪麻來了～～」
那些飛散的聲音又慢慢凝聚了，聲音很清楚，是小薔
他們起身，看見小薔和孩子牽著手跑了過來，他的妻笑盈盈地跟在後方
男人扶了她起身，先開了口：我太太
「诶你知道這世界有多小阿，這是我當時在這個夏令營的同學，妳看，她女兒剛好也是小薔的同學。」
「真的嗎？實在太巧了，妳先生呢，有一起來嗎？等一下我們可以坐一起再聊聊阿。」
「我今天自己來，我先生....」孩子搶了話：「我把拔在當天使，他在天上看著我們。」
是的，又是沉默地尷尬了

這舊橋裡的圖案在一家和樂的團聚裡，只是一個小陪襯
兩棵樹苗，因為風吹的方向不同，往不一樣的世界伸展了樹枝
她心寬了
今天想起他，看過從小和她在一起的他，看到現在的他，看見陪在身旁的她，和被複製了眼神的小小的她
她心寬了
只是因為孩子不在身邊的寂寞而已吧
只是因為這幾年沒人在身邊的寂寥而已啦


橋，連著過去和現在，也舊了。好像該去跟輔導師建議，搭座新橋比較安全
世界上也有更新鮮的夏令營可以再玩玩的，不然也帶著孩子旅行就好
不然，也自己去看看世界就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