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26 21:40:55冽玄

【原創】沉香亭北 章三

※上個月的存稿,我也忘記日期了,下一回應該四月更新(真的嗎)


  在黛青的眼神示意下,向晚趁著兩個主子說話之際,退出了蒼聿的艙房。

闔上門扉前,再看了一眼時不時和蒼虹拌兩句嘴的蒼聿,只覺得心中踏實許多。三皇子還是與一般人無二,面對家人時,舉手投足間便有了自在隨意,不似追迫於他時的輕佻和……身分的強勢。

不知為何,才分別將要一日,向晚竟有些想紅魅了。他和紅魅也是這般,碰在一塊兒嘴就停不下來,非得一句對一句打機鋒,是他漫漫長日裡微小的快活。

遊走在刀尖上的生活,就算端著幾分斯文,殺人人殺,哪能是什麼正經生意?更別妄想能有幾個平靜日子,於是身邊能可稱作同伴的傢伙,哪怕多麼自信過剩不著調,在自己心裡也越發重要起來。

向晚沒有家人,但如果有,也要像紅魅,怎麼吵也吵不散。

依著蒼聿交代,向晚往下一層走,才在廊道上站了一會,便有一個宮女快步而至,手臂上沾著一點灰,她匆匆忙忙地將衣袖放下來,撫順裙裾,瞧見向晚,訝異中帶著笑,一把拉過他的手道:「妳就是向晚吧?早上那會兒沒來得及說上話,走走走,我請妳吃點心去!」

向晚見她風風火火的模樣,只得任由她拉著往小廚房去。蒼聿貴為皇子,開小灶不僅能在宮中光明正大地開,出門在外更不會有人管。

甫進內間,便見一張大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只一個小角落空著,似是被人端走了幾盤。黛藍熱情地向他介紹碟子裡各放了些什麼,有泛著甜香的棗糕、栗子糕,清爽的山楂糕、用羊奶做的雪花糕……向晚聽她說,眸光亦隨之望去,這般賣相精緻的糕點,他也嘗過不少,但甚少有人殷勤地與他說道關於烹製的瑣碎,聽來新鮮又饞人。

末了,黛藍將他按在桌邊坐下,去邊上端了只托子,上頭盛著一碗杏仁豆腐、三碟小點,有剛出爐的金乳酥、裹著層層糖衣的龍鬚酥、以及剔透飽滿的粉果。

「殿下說妳午飯沒怎麼吃,我給妳添了些,桌上的妳也別客氣,都吃了吧!」黛藍舉止大方,說的話也大方,向晚瞧這般陣仗,接下托子後便道:「多謝妳。但這些太多了,我……」

「當然沒要妳吃完。四殿下帶了一撥人來,總要給他們墊墊肚子的,妳在這兒用,我去送點心。」黛藍麻利地將碟子放入食盒,統共備了滿滿當當的兩盒,整桌的點心立時只餘向晚面前的三、四碟,「喏,妳慢慢用吧!沒吃完的留點給我,搗鼓了這麼久,我也還沒吃呢。」

向晚又道了謝,送黛藍出門,這才回頭坐下來,品嘗了一口鮮甜的杏仁豆腐,脣齒泛著淡淡杏仁味,由內而外摻著糖水的白嫩,一碗下來絲毫不膩,果真是好手藝。

不一時,黛藍空著手回來,見向晚正把最後一塊金乳酥塞進嘴裡,心中高興,立馬上前坐在他身邊,提起矮几上的茶壺,給他斟了杯茶,「小心別噎著,我這茶比不得殿下喝的,只能算粗茶了,妳別介意呀。」

向晚搖搖頭,接過來緩緩飲了一口,香氣淺淡,味道微苦,卻柔和了點心的甜膩,「很好喝。」黛藍笑笑,亦給自己滿上一杯,吃起向晚還未動過的幾碟點心,沒主子在場自然也無那些講究,便隨口對向晚說起關於蒼聿的事,「妳現在吃的這些,殿下也喜歡,尤其是杏仁豆腐,以前時常給他備著,不過殿下現在很少吃點心了。」

向晚聽她說,便想起蒼聿請他喝茶的情景,茶是好茶,卻是乾巴巴地喝著,不如現下有滋味,「黛藍姑娘,跟在殿下身邊多久了?」

黛藍停了停,待嚥下吃食,才道:「別喊我姑娘,怪生疏的。我和黛青同期入宮,我已經二十二,黛青長我一歲,我從十二歲起給殿下燒飯,都整整十年了,妳吃起來如何?」

面對姑娘家期待的眼光,向晚更驚詫這倆姑娘跟在蒼聿身邊竟十年之久,三人的情誼恐怕已非主僕之分,可蒼聿又不像對她倆有旁的心思,想必是她們自願留下的。

「很好吃……妳的手藝很好。」向晚見黛藍還等著他回應呢,因著心虛,話也講得越發真誠,豈知黛藍似已看透他心中所想,瞇著眼笑道:「殿下答應過我,他日放我出宮,便助我開一家飯館,時機便是他封王娶妻時。」

黛藍這一等,等了十年也沒個盼頭。蒼聿根本無心嫁娶,她早存夠了本錢,自己出去籌畫一番亦能成事,可一身本事俱是蒼聿所賜,又有情同姊妹的黛青,也就繼續待著了。

直至掌燈時分,蒼聿也未再喚向晚近前伺候,黛藍晚飯後便被指去蒼虹的艙房前守著,因蒼虹不忍春桃一大把年紀還要在外頭給他守夜,蒼聿給了他一個白眼。

向晚本來是要睡的,想著甲板此時沒幾個人走動,便悄聲避開了站崗的侍衛,走到船尾,望看著江面上的月光出神。

蒼聿兩個侍女,一靜一動,看著互補,但實際上二人皆心思細膩,冷靜沉穩,都有武功底子,能跟在皇子身邊那麼久,沒有點本事才教人意外。

何況,蒼聿的功夫並不差,向晚若想撂倒他,還得費些勁,所幸這次專為保護他而來,他有武功傍身自是再好不過。

少頃,江河風起,晚風挾著一絲寒意而至,吹散了他鬆鬆挽著的髮髻,一時之間青絲張狂,傾覆的墨色在月娘玉顏之上勾勒出妖嬈的弧度,向晚卻覺自己要被人看見,明早定要傳一傳江上鬼魅的怪事,趕忙將長髮撥攬在臂彎裡,好容易才還陽成人,便聞得頂上有人在笑。

這笑聲,熟悉得令他一怔。

向晚回眸向艙頂看去,若說自己方才就是個鬼,那這人得是仙。

那耀眼似流金的長髮迎風招搖,卻與月華相映燦爛,一雙鮮紅的瞳眸明媚似燃燒的烈焰,直要破開夜的寧靜。

他的臉龐在暈白的光芒中朦朧,向晚卻可輕易知曉他何等神氣,何等迷人。

「咱們向晚姑娘慣會長吁短嘆,傷春悲秋的,大好的晚上不與人共度,還看甚月、看甚江?」紅魅大模大樣地撥開飛舞的鬢髮,在腦後隨意挽起,拿出一只木簪簪好,這才踏著夜色,搭著微弱的白光,慢悠悠地隨風落在他身邊。

「裝模作樣。」向晚斜了他一眼,卻沒有再針對,只是靜靜瞧著他,心中竟無比踏實。

「若只為見你,我不必以這般姿態出現。」紅魅神秘一笑,看著向晚身後燈火如織,連接著一艘艘舟船,綿延無際。

向晚聽他這話,心頭一緊,正欲回首,便覺察到身後人的氣息,遂不再動。

「紅魅姑娘無雙容貌,著實教在下驚艷不已。」

「三皇子過譽,念及您久居深宮,未見過這般天人之姿,現下倒也不算晚。」見紅魅泰然自若如同在說他人之事,向晚都替他羞得面色脹紅,也只有這人膽敢稱自己「天人之姿」!

「確實。那在下誠心謝過紅魅姑娘了。」

「要謝就謝向晚吧,我本是來找他的,卻見三皇子尋來,才臨時起意。」

向晚僵了片刻,才緩緩轉身面對前來的蒼聿,優雅一禮,「三皇子。」他目不斜視,也就沒瞧見蒼聿眸底的遲疑之色,「起了吧……在下有請紅魅姑娘一敘。」

紅魅頷首,抬手與蒼聿謙讓了來回,才看著向晚道:「便在殿下的房裡談,有勞向晚在房外守著了。」

向晚眸光微動,想去看紅魅,卻被其握住了掌心,輕輕按了按,才轉頭隨蒼聿而行。

望看那二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他還有什麼不明白?這蒼聿,早就知曉他與紅魅的身分,無怪乎紅魅這樣明目張膽。

在那茶樓之時,蒼聿莫不是錯以為他是紅魅,這才大費周章單獨會面?此前蒼聿面對他的種種作為,到此刻都有了解釋。

虧得他萬般順服乖巧,蒼聿卻是存心戲耍。

向晚深深吐出一口氣,眉目冷了下來。

 

三人到得蒼聿艙房前,黛青向蒼聿行禮後即刻離去,期間未曾看過紅魅和向晚一眼。

紅魅衝著蒼聿一笑,不客氣地推開房門,「三皇子真是不簡單,四位皇子裡,唯你一人找出了咱們買賣的管道,難怪那位對您甚是放心。」

蒼聿哂然,轉眸瞧著立在門前的向晚,卻發現那丫頭木著臉,望看虛空,便覺他果然在生氣。自面前這張揚的美人出現後,就把他跟向晚那將將處好的氛圍給戳成了窟窿,就算他真有起過捉弄向晚的念頭,卻未曾欺侮對方,不說破不過是些趣味而已,何至於如此說穿?

紅魅見面前青年神色莫辨,便知其對自己略有微詞。可向晚的性子直,對三皇子而言,不就恰恰是個好糊弄的嗎?再不提醒一聲,向晚還不得被哄得團團轉,到時宴上被人扯了後腿,他可不依。

想罷,紅魅微微抬手,一道掌風掃去便將門緊緊關上,蒼聿回過頭,就見一抹明晃晃的金色躍入眼底,他本能地展開雙臂接住,定睛一看,卻是紅魅嘻嘻笑著纏了上來,「殿下不抱我嗎?這機會對你而言可是千載難逢之奇遇啊!」

鼻尖淡淡的馨香彷似能灼人心扉,蒼聿捧起那張臉,那秀麗的眉目藏著無盡風華,脣畔的笑意如糖似密,哪怕身處萬花之壑,萬山之巔,都尋不出這張清豔已極的嬌顏。

不過,還是差了點。

然這樣光彩奪目的美貌,蒼聿一向不介意盡情欣賞。

「恭敬不如從命。」他的脣擦過了那潔白柔軟的耳廓,紅魅長睫一顫,便被蒼聿正著身子抱起,紅魅攬著他的肩頸,也不在乎自個平坦的胸脯正對著人,雙腳環上他的腰際,低聲道:「三皇子可還滿意?」

「尚可。紅魅『姑娘』這等容貌身段……」蒼聿輕輕笑著,手下箍著那纖韌腰肢,這分明是個男子,卻生得如此誘人,「向晚……莫不是如你這般?」

紅魅眨眨眼,猛地斜側著身子掙開他的環抱,雙掌撐過他的肩頭,不過輕輕一顛,便靈巧地落在了他身後,「殿下何不親自問問他?」

美人氣息幽微纏綿,拂過他耳後頸側,蒼聿低低笑著,下一瞬卻是出手如電,反掌去抓紅魅,其勢已藏三分勁力,對方竟軟倒在他身上,彷似不知他的追逼,輕鬆避過擒拿。

蒼聿越發得趣,倏然轉身欲攬過人,紅魅已有所覺地挪移到另一側,抬手便握住了他的脈門,「殿下,向來只有我心甘情願被人所擒,絕無旁人動我分毫。」

「若我捉到你,如何算?」蒼聿近前一步,清雅的馨香圍繞,面前的人巧笑倩兮,赤色的瞳眸流光浮動,宛若春日裡一潭碧波微瀾。

「任憑處置。」紅魅話音方落,蒼聿反握住其按扣腕口的手,生生將人拉得向前一傾,紅魅眼神一閃,另一掌往他胸口推去。

蒼聿不敢大意,一觸其掌便分,正訝異於對方毫無力道的一擊,便見紅魅冷冷勾脣,立時再出掌,便擒住他的手肘向外一轉,由下而上,將他兩臂拿得穩穩當當。

雙手被制,蒼聿並無言語,右足向前一踏,左足才要動,對方已出腳擋下,衝他挑眉一笑。至此時蒼聿才確確實實明白,這名少年天賦異稟,自己在其面前不過垂髫小童,小打小鬧,不足為懼。

但小童也有小童的鬧法,蒼聿計上心頭,右腿一掃,轉而上抬朝少年下腹踢去,紅魅側轉過身格擋下來,卻鬆開了他的左手,蒼聿似笑非笑地朝紅魅面門出拳,少年腰肢向後一彎,拳風堪堪拂過面頰。

蒼聿本就無意令少年破相,如此美貌,自然要紅魅這樣張揚麗致才好,是以也無狠下勁道,轉念又覺著自己就算全力施為,想必也是如此情狀,不由玩興大起,任由紅魅拿著自己右臂,連連出招追擊,全然不怕少年傷他。

紅魅心底發笑,帶著他左閃右躲,時而翻腕擋之,時而抵足錯之,已然知曉他心中所想,拉著他的右手一轉,將之扭到了身後,蒼聿這才沒再動作,僅一雙桃花眼蕩漾著無盡柔情。

「殿下根柢不差,但若想與我並駕齊驅,實是登天……不過,要著意拿下我以外的人,便輕鬆得多。」話罷,紅魅放開蒼聿的手,豈料在青年收手之際,竟被一把扯過了衣袖,一捲一挑,紅魅便順勢倒入他懷中。

「殿下還在跟我玩呢?這般知趣之人,確沒有掃興之理。」懷中少年笑出聲來,聲音清淺,若百靈輕啼,雅致難描。

蒼聿情不自禁揉了揉那嫩腰,低聲道:「還得多謝紅魅姑娘提點。」

紅魅瞥了一眼房門,親暱地圈住了他的頸項,「我既已滿足了殿下,現在是否該談談咱倆的正事了?」

「你既是我的人,他亦是我的人,有何可議之處?」蒼聿將少年打橫抱起,一路走到寢間,將之放在床榻上,便見少年踢落繡鞋,轉往裡側滾,蒼聿笑著搖頭,放下床幔便躺了進去,伸手把人撈回來,「說吧,向晚目的為何?」

少年的指尖在他的手背上畫著圈,聲嗓漫不經心,「目的與我同樣,至於不把我指來你身邊,確實別有緣由。」

「因為大哥,是嗎?」蒼聿已從紅魅的言談間猜到,另一關鍵之人──蒼岳,尚未知曉自己身處亂黨胡為而致的險境中,儘管他通過紅魅找到了「沉」的首領商量,希望「沉」抽手莫管朝堂事,一切他會和蒼岳收拾。

可那人性子陰晴難定,掌握著聲名赫赫的殺手組織,若是蒼聿單憑口舌就能說服對方,就不得不懷疑那人別有所圖了。

「沉」首領代號「神厭」,若非知曉他實際身分,此人言笑晏晏,一行一止,優雅醇厚如百年世家子,盡攬人間風流,哪裡又像個滿心算計、做那收銀買命勾當的不祥之人?

是以蒼聿僅能與之各退一步,讓神厭派人參與其中,但必得聽命於己。

神厭的眼神濕黏如蛇,偏生長得頗為端秀,微微一笑,無可無不可地應承下來,言蒼聿既以雇主身分提出條件,他們無有不從。

隨後便讓紅魅出來見他,而向晚的出現,又令蒼聿遲疑了,這事蒼岳不知道極合理,那些自命不凡打著大皇子名頭私下裡組起的派系,恨自己入骨,想得出刺殺這一著,也不容易了。但能找出「沉」的線頭,他能肯定這群人不可能做到如此乾淨徹底。

除非,有人給了他們提示。

蒼聿瞬時猜到了其中插手之人,不由失笑。放開了紅魅坐起身,紅魅也不惱,側身拄著臉,媚眼如絲,笑靨如勾,雖身姿魅惑,卻是無一破綻可尋,顯然並不打算再讓他近身。

「不曉得大皇子是否也如三皇子這般可愛?」紅魅也就是隨口一問,蒼聿眸光下移,對著那雙赤紅色的美麗瞳仁,脣邊笑意已是慣常的溫雅謙和,絲毫不為那聲「可愛」所怒,「大哥那性子,指不定與紅魅姑娘合得來。」

「三皇子謙虛什麼呢,哪怕大皇子跟我合得來,我也是捨不得你的。」紅魅眨眨眼,手臂一撐,輕巧地坐起後,優雅地套上繡鞋,所作所為皆與調笑的語句全無相關,蒼聿真真覺著他是個妙人兒,若非現下有要事在前,他倒想好好與之結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