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只把一碗米飯吃盡，其他菜放回菜盒中，拿去分給另一頭正在輪流用餐的幾名侍衛，本來對方是推辭不受的，向晚並不鬆口，直至管事經過，才讓侍衛拿走，對向晚道：「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向晚一頓，盯著自己的鞋尖搖頭，「殿下仁善。只奴婢初來乍到，便被賞了這樣一頓飯，著實過意不去。不如給幾位侍衛大哥添菜，也好慰勞他們的辛勞。」說罷，向晚微微抬眸打量了一群望著他出神的侍衛，心裡記下了人數，便藉要去尋三皇子的由頭離開，連給人問話的片刻都不留。

管事見此，輕輕咳了聲，眾人這才忙忙用飯去了。

蒼聿剛放下筷，就聽見向晚在門外道：「向晚給殿下請安。」

立在一旁的黛青沒等他使眼色，快步迎了出去。他悠悠拄著臉，目光停在來人面容上，那對眉眼越看越撓心，性子分明沒一點兒可憐勁，卻又生得我見猶憐，著實令他想一探究竟。

本來相約茶樓會面，是想談談「生意」的，卻發現向晚跟他似頭一回見，顯然不是負責自己這筆買賣的執行者。

那便奇怪了──難道真有那麼巧，對方也找了同一批人對付自己？

如此，接下來可不僅僅是有趣，而是刺激了。

蒼聿懶懶地將目光收回，正欲讓黛青退下，卻見她早已收拾好桌面，帶上門離開了，心底滿意，遂抬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坐。」那位子只與他相隔一張几，沒有僕人坐那兒的規矩，向晚依照一個奴婢該有的態度，認真地顧左右言他，「向晚愚鈍……不知殿下何意。」

「我的意思是，坐下說話。」蒼聿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那篤定他會照做的意味何等赤裸，向晚心中警惕著，拖著步子慢慢坐在蒼聿身邊，「殿下有何吩咐？」

蒼聿執起邊上空著的杯盞，給向晚添上新泡的淡茶，香氣清甜，在那近在咫尺的秀美面龐暈染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其上墨玉般溫潤的眼眸微歛，彷彿在看著自己，又從未看過自己。

蒼聿細細瞧著，面不改色道：「喝了吧。」

向晚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微動，來此之前從未將紅魅的話放在心上，這三皇子實在難纏，偏生他不曾與外頭的人接觸這麼長時間，做個規矩的婢女便罷了，現下還要與之有來有往地打啞謎，早該與紅魅替了的！

雖有些許著腦，向晚面上仍是端著寧靜溫順，低頭以故作害羞掩飾心頭煩亂，「向晚謝過殿下賞。」

「且慢。」在向晚掌指觸及溫熱的杯壁之際，另一雙手覆在了他手背上，比他大了許多，膚色白皙，骨肉勻稱，跟人一樣，十分好看──向晚卻只想趕緊掙脫，又怕摔壞了杯盞，某人發起皇子脾氣來，令他此行鎩羽而歸，那真真得不償失。

「向晚……與人道謝時，要看著對方的眼睛才是。」聞言，向晚以為自己錯把人話聽成雷聲，當即抬首看去，便見蒼聿那對風流含情的桃花眼笑意盈盈，並無絲毫責問或為難之意。

三皇子莫不是……在戲弄他？

意識於此，向晚心頭大定，原當自個兒身分露餡，可能使計畫失敗，這才覺察對方可能喜歡自己的容貌，而升起了一些別的興致，那麼他就不怕了。

若成天怕人覬覦靠近，他跟紅魅早就不幹了。

「是。」向晚細聲應著，再次抬眸，一雙眼早沒了那一瞬的驚疑，唯有水光映耀，羽睫顫顫，把那眉間糾纏的愁思化作柔軟的淺歎，朝蒼聿瞥了一眼，似嗔非嗔地，「……多謝殿下賜茶。」

蒼聿被這一眼看得心癢，若不是幾次三番瞧向晚低頭避開他的眼光，若不是瞧這丫頭把羞赧當擋箭牌使，他也不會這般出格。

但感覺確實不差。然這態度轉變到底輕易，由不得蒼聿不往深了想。這丫頭……別是以為自己演技尚佳，足以瞞天過海了吧？

若他單純是個入得了眼的侍女，自己可會高看一眼？

思緒方起，便見對面俏人兒捧起杯盞，姿態優雅地啜飲著，那粉色的脣肉抵著精細瓷白的杯緣，壓得脣色更為嬌豔。

蒼聿喉間乾澀，垂睫自飲杯中微涼的茶湯，不住揣想著適才的問題。

如果不是知道向晚另有身分，或許他……只會將之看作黛青、黛藍等下屬，只要能給他忠誠，便保他們一世無憂。

非是嫌棄平民出身寒微，他自個兒的出身也不好。雖被皇帝收養入宮，可幸運都是旁人說的。

他們四人，雖不知彼此過往，可都對一件事心知肚明。

無父母、親族，無朋友、師長，真正孓然一身，才被帶回宮裡。

幼時他還恍恍惚惚地想過，會不會他的母親還活著呢？分別之際他所見、所聞的最後景象，興許都是一場夢。

直到大了，才能輕鬆地感慨兩句，原來自己曾經這麼在意生母啊。

現在的母親，皇帝，對他們從來一視同仁。打也打四個，哄也哄四個，她說她怕麻煩，乾脆一齊辦了了事，可一切的一切全是無微不至，周到再周到的。

再硬得心也得被摀熱。何況蒼聿從不覺得自己是硬心腸。

只是一年一年，瞧著母親依舊挺得筆直的背影，他覺得，自己不該給人添麻煩──更別說，皇帝還曾鄭重地與他四人有過傳位和婚嫁的約定。

好些似模似樣的風流軼事，還是他自己揣摩了兩天才放出去的，上京裡別的大事沒有，就好這口，把三皇子與某某佳人眉目傳情、夜裡私會誰誰誰……說得一個比一個誇張。

在他之前的傳聞，最厲害的莫過於康家一對孿生兄弟，只娶了一個媳婦，夜裡不知怎麼鬧騰。但康家的孿生子委實多了些，分明不知真假，也能吵得熱火朝天。

顯見這種軼聞乃不可多得的資源，哪怕此生無緣知曉真相，最重要的是過程中得到的樂趣！

於是蒼聿很樂於觀察自己放出消息後，眾人的反應如何：

出遊時女子只敢遠遠看他，甚少有再上前隨意攀談的；偶爾路過哪條街，敢上前攔住車夫與他說話的，也變少了。反而途經花街柳巷時，招攬恩客的姑娘與小倌大膽許多……

對此，三皇子身邊不僅黛青、黛藍兩個丫頭，連管事、侍衛都不能忍受了，咱們主子今年雖已二十有四，但還是清清白白的呢！

蒼聿是不怕的，反正他也不會是最晚娶妻的那個。

他還有個怕女人的四弟呢！

向晚在喝完茶後，蒼聿也不讓他幹活，就只陪著他看看書，還是坐著的。吹著河風，望著側倚著窗翻閱書冊的美男子，風景美好，就是心裡覺著怪異。

大約是因為他們是主僕，而不是朋友或是其他對等的身分吧？

平時他也不否認紅魅生得貌美，可那人臉皮堪比城牆，武功又是他們全部人中最好的，無論面對怎樣的目標，從未失手過。

向晚自然是最看不了他得瑟忘形的，幾年拌嘴下來，也就習慣直來直去，不太會說話，也不喜彎彎繞繞，扮宮女有點勉強了。幸虧……三皇子除了對他輕浮了兩下外，再無刁難，向晚此刻倒真心實意地感激起蒼聿了，很乾脆地捨棄了此前想讓紅魅替了自己的念頭。

「好看嗎？」突來一聲問話，向晚定睛一看，才覺察自己不知不覺將眸光放在男子臉上出神，著實失禮，可……對方不介意啊。

「向晚無意冒犯，請殿下恕罪。」但他還是很自覺地下地躬身一禮，把頭垂得低低的。

「把臉抬起來，不回答便不恕罪。」怎知蒼聿早就看出他的小性子，毫無愧意非裝得很羞愧，這下還不讓他現出原形？

「殿下……」向晚心中又煩了，趕緊蹙著眉抬起頭，藉著這天生的可憐勁兒，蒼聿想必不會再強迫於他了吧？

「說。」蒼聿向後靠在大迎枕上，雙眸微微瞇起，似笑非笑，向晚難得有些無措起來，這皇子不是很喜歡自己的臉麼！

可人家是皇子，他現在是一名小小的婢女，向晚硬著頭皮，顫著聲道：「好看，殿下是向晚見過最好看的男子……」

這話說得不假，向晚在組織裡熟悉的男子僅三人，紅魅便是其中一個，其他二人雖也是端正俊朗，卻沒有蒼聿這般眉目如畫，俊美秀致的男子。至於其他人，向晚出外執行任務講求乾淨俐落，不似紅魅還有心與人聊兩句，見過的人自然又更少了。

然這話真自口中吐出，還是激得手臂一片疙瘩，向晚都佩服蒼聿還能眉眼含情地笑看他說完。

「既然這是妳的真心話……那我便允妳以後見我不必行禮，回話也能直視於我，何如？」

「這不好吧……」向晚全然不明白三皇子在想些什麼，只能被他牽著站到其身前，「向晚畢竟是來伺候殿下的，怎麼也不能不講規矩。」

垂死掙扎般掙了掙自己的手，無奈蒼聿拇指扣到了指縫間，若有似無地揉著自己柔軟的掌心，向晚雪白的雙頰徹底紅了，這不是戲弄，這是……調情！

三皇子真是如此輕浮？可底下人俱是老實本分，尤其黛青穩妥持重，向晚對她頗有好感，從僕看主，怎麼……

「妳這手，可不是做慣粗活的手呢。」蒼聿喃喃說著，彷似自語，卻引得向晚心頭一緊，然暈紅未褪，將他容顏之清麗襯了十分，誘人採擷。

想到自己為了這任務，將手腳的繭子割去，養了新生的皮肉，那般痛苦，不就為了掩人耳目？如今卻……

「自然不是。我本是商戶之女，略有家底，只是父親去得早，不得已才……」向晚只在瞬間便穩了心氣，適才被蒼聿如此作弄，不慎亂了心神，此際使力收回手，蒼聿也沒硬攔著，「確是我唐突了姑娘。」

「殿下言重了。」向晚漠然退開一步，蒼聿盯著那透著紅粉的臉蛋，再看他冷淡的神情，只得按下心中半是有趣半是探究的親近之意，讓他給自己添上新茶。

兩人前一刻還握著手，這時忽然離得遠，不再談話，向晚覺著有些訕訕的，可他主動開口，又不知蒼聿會不會像方才那樣對他……兀自揣想片刻，意外被由遠而近的人聲所吸引，蒼聿顯然也聽見了，與他視線相交，正欲說話，外頭已有一男子道：「三哥，外頭天氣好著呢，別悶在屋裡歇午覺了，回宮有你睡的！」

艙房的門不待招呼便被打開，來者是一名與蒼聿年歲相仿的青年，端秀俊俏，神采飛揚，正是四皇子蒼虹。青年走進房內，看著站在蒼聿對面窗邊的宮女，以及已經理順衣袖站起身來的蒼聿，似懂非懂地道：「三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青年身後跟著一名年約四旬的婦人，卻穿著宮女裝束，其貌不揚，行止卻極有章法，似乎是個厲害的嬤嬤。向晚沒忘記自己的身分，向前兩步躬身給四皇子問安，不想他反應極大，對他很是排斥，「妳是哪個？別太靠近我，也不用行禮，我不介意。」

蒼聿嗤笑一聲，擺手示意向晚退後，直朝蒼虹道：「四弟這毛病不改便罷，三哥也就不說了，沒得給我的人沒臉吧？」

蒼虹很是習慣與蒼聿這般說話，立刻回道：「三哥說什麼呢，春桃只和我說過你旁邊伺候的就黛青、黛藍兩個，其他都是男的，多了這麼一個，我又不知道是誰。」

向晚藉著蒼聿遮掩，悄悄覷了一眼青年身後的婦人，這位就是春桃嗎？

提及春桃，蒼聿眉頭一跳，本還怡然自適的勾人笑靨立即收斂了兩分，扯了扯嘴角道：「行了。她叫向晚，今早剛來。」

「欸，今日才來的，便能跟在三哥身邊啊。」說完，蒼虹還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周遭，半個人也沒有，就蒼聿和向晚共處一室。

但蒼聿面色無改，這種事情本就越描越黑，何況跟蒼虹解釋跟沒解釋一樣，就別找不痛快了，「別說我。皇上三催四請，你才在前一日趕來，我還當你準備開宴後才來。」

「三哥你這話就不對了，皇上才沒催我呢，她只說不來就不給春桃飯吃，我那個著急啊！這就匆匆趕過來了。」聞此，蒼聿嘴角一抽，忙讓領蒼虹過來的黛青安排艙房，順便吩咐在小廚房待了不曉得幾個時辰的黛藍過來，把向晚帶去避一避。

免得那老宮女回頭指不定在皇上面前怎麼編排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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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內文傳言「康家孿生兄弟只娶一個妻子」是真的有。
　　同為第二代的故事，在〈康家的過年〉中有提到這三人：康堯、尹默、柳含茜。
　　不過他們長大後的故事我還沒要寫（毆）
　　紅魅和蒼岳的互動會在龍舟宴後才開始，所以這幾章都以向晚為主。
　　蒼虹也有CP，跟二皇子蒼逸一樣是BG，蒼逸的部分我多年前有寫過，不過當時的劇情放在現有設定進行，可謂阻礙重重（！）我可能會很晚才會寫這對（明明是四位皇子中最早成親的www）
　　蒼虹的話，維持一貫的歡樂，哪天心血來潮就會寫了（去寫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