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看電影。
很多人聽到這句話時，都會很訝異地看著我，彷彿我是從哪一個古代走出來的古人似的。不看電影？那我的休閒活動是什麼？

不看電影代表沒有休閒活動嗎？我也不明白這二者居然應該要有絕對的等號。
很少看電影不代表我不看電影，也不代表我不喜歡看電影；我只是「很少」、「不會主動」要去看電影。如果有吸引我的電影，又剛好天時地利人合，我就會去看。

李安的「色，戒」就是我近期去看的電影。
看完這部電影之後走出電影院，我整個人仍停留在某一個情緒點裡，我也不十分確定那是怎樣的一個情緒。接下來的約莫二天時間，有許多畫面仍在腦海中不斷跳躍：易先生的眼神、易先生的眼淚，易先生的驚慌；王佳芝的眼神、王佳芝的驚恐、王佳芝的憤怒，王佳芝的心情轉折；王力宏的熱血、王力宏的壓抑、王力宏的掙扎，王力宏的眼神。最震憾的，首先是來自於引人話題不斷的床戲，我震懾於李安的細膩刻劃。但是，接下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這些畫面很快的便褪去，成為最不引人注目的橋段，取而代之的是每一個劇中人物鮮明的情緒。

王佳芝在行動將要接近成功時，一轉念放走了易先生。當他們跪在礦場旁懸崖邊等待處決，王力宏凝視她的眼神，從壓抑的萬千柔情變成了怨。要不是她的一念之仁，此刻該死的是易先生。這應該是大家的想法吧？透過他的眼神，我看到了這句話。

時間再往前拉一些。張祕書抱一疊資料到易先生面前，一段一段地敍述這些「亂黨」的資料。易先生看著他，問他為何不說？因為王小姐。張祕書如是回答。就算王佳芝沒有轉念，梁朝偉也未必會死。時間再往前拉一些，湯唯在咖啡廳裡撥電話時，店裡店外的那幾個人，只是路人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早已被觀察注意很久了，所以行動未必會成功。就像他們第一次小孩子般的行動計劃，早已有多班人馬在跟蹤在觀察一樣。

先說說王力宏這個角色。在眾演技派前輩環伺之下，他的確是有點生澀的，但是放在那個時代，那樣的青年，面對他人時的行止，青澀反而成了不造作的不自然，恰到好處。他對王佳芝有傾慕，有歉疚，始終努力想保護她，到最後因為任務的失敗，望向王佳芝的眼神。任務當然有風險，未必會成功，但是這失敗竟然來自於湯唯，所以他有恨、有怨。如果今天湯唯的心是堅定的，卻失敗了，一樣跪在懸崖邊，王力宏看她的眼神，一定是依舊柔情，甚至還有其他。

再來說說王佳芝這個女子。她因為受到吸引，加入了這個行動，為了讓行動更順利，她做了犧牲，她知道有許多無奈，但為何不是他？當初你就該這麼做。當王力宏情不自禁地親吻她時，她這麼說。面對易生先，她極度壓抑、忍耐，期待有人突然衝進來殺了他，鮮血飛濺。在茶館裡，她看見易先生的苦，看見易先生的眼淚，驚動了她的思緒；在珠寶店裡，她看見了易先生的真心和相信，動搖了她的意念。她又何嘗願意如此？

或許是梁朝偉太迷人，也或許是因為梁朝偉太傳神，易先生給我的記憶最深刻，他帶領我用另一種角度去看待「漢奸」這個屬於那個年代的名詞。他在茶館聽王佳芝唱歌，聽著聽著潸然淚下。他說，日本人唱的什麼歌，好難聽，但總好過有些人，曲已唱到荒腔走板，還要繼續唱下去。深遠的一句話。他看見走道另一端有日本人歪歪斜斜地走來，驚慌的低下頭，掩面。他是當時「偽政府」-日本傀儡政府底下的高幹，他不但受人控制左右，沒有地位，又要擔心受怕，何時會一朝失勢，何時會一命鳴呼？他是怎樣的一個心情存在那樣的時空裡？當王佳芝叫他快走時，他是用怎樣的速度，誇張的逃走？完全不是平常光鮮的易先生。一個他終於放下心防要對待的女人，竟然也是要殺他的人，她也是一番的虛情假意！但他僥倖逃脫也是因為她。最後，他心痛的下令殺了她。如果換成另一種場景，他應該是會果斷地殺了她，回復到以前那個如驚弓之鳥冷酷更無助的易先生吧？

很多人說李安把漢奸美化了，也很多說梁朝偉把易先生演得太帥了。李安給我的漢奸，是榮華富貴底下的悲哀，我更在梁朝偉的眼神裡，看到了許多許多。

李安說，他彷彿受到了指引，拍了張愛玲的「色戒」。拍完後的深夜，他望向天空，彷彿看見張愛玲對他在嘲笑。我沒有看過原著寫什麼，意境是什麼，但這部電影給了我許多感受，其中最強烈的，是無奈。一句「中國不能亡」，在現聽來或許可笑，但卻是在那個時代背景下，許多人惶惶然的心聲，許多人在兵荒馬亂的時代，對未來的無奈及不確定。

令我泫然欲泣。


2008.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