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七修行系列~2016春末~附錄~禪宗之宏智正覺的默照禪法
禪七修行系列~2016春末~附錄~禪宗之宏智正覺的默照禪法
宏智正覺(1091—1157)是隰州(治所在今山西省隰縣)人,少年出家,後師事曹洞宗僧人丹霞子淳(?—1157),成為後者的傳法弟子。從建炎三年(1129)開始,他住持明州天童寺(在今浙江寧波),直到逝世。宏智正覺在天童寺大力宣導默照禪,隨他學禪的人往往數以千計,使天童寺成為宋代禪宗的一個主要活動場所。宏智正覺逝世後不久,宋高宗詔諡“宏智禪師”號。
默照禪的主要特點之一就是靜坐,把靜坐守寂作為證悟的唯一方式,作為明心見性的唯一途徑。宏智正覺宣導默照禪是身體力行的,他“晝夜不眠,與眾危坐,三輪俱寂,六用不痕”。進入正覺住持的天童寺,便會見到“禪毳萬指,默座禪床,無謦咳者”。這種重視坐禪的主張與慧能以來的南宗思想是相違背的。
禪宗在形成之初就對坐禪有不同的認識。唐代神秀和慧能對坐禪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以神秀為首的北宗主張坐禪,以慧能為首的南宗則反對執著於坐禪,主張在行住坐臥之間隨時隨地體驗禪境。隨著北宗的衰亡和南宗的興盛,南宗的一些著名禪師進一步發揮了慧能的思想,貶抑坐禪在修行中的重要性,南嶽懷讓和馬祖道一師徒的“磨磚作鏡”一則公案,更是提出了“坐禪豈能成佛”的詰問,對執著於坐禪形式給予徹底否定。主張不拘形式,在日常生活中時時體會禪境,已成為一種占主導地位的思想。宏智正覺祖述慧能的禪學,但是他又強調坐禪形式,這的確與慧能的主張不同。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象有些學者提出的,默照禪是向北宗的回歸,恰恰相反,宏智正覺在禪學理論上依據著慧能的思想,即便在注重坐禪形式這一點上,也是繼承了南宗內部的一些禪學支派,並沒有在理論上向神秀北宗靠近。
由於慧能以後的一些著名禪師極力反對執著於坐禪形式,致使許多學者忽視了南宗內部還有一些禪師注重坐禪的現象。其實,貶抑坐禪與注重坐禪是南宗內部始終存在的兩種並行的思潮,只是後一種思潮在正覺之前不占主導地位而已。當道一接受“坐禪豈能成佛”的詰問時,與他並列為南宗一大派的石頭希遷門下就不乏重視坐禪者。其中石霜慶諸(807—888)尤為著名。“師止石霜山二十年,學眾有長坐不臥,屹如株杌,天下謂之枯木眾也。”慶諸以注重坐禪聞名,引起了唐僖宗的重視。僖宗曾“遣使齎賜紫衣”。慶諸重視坐禪雖然在形式上有悖於慧能的禪法而與神秀的禪法有相似之處,但在思想實質上卻是堅持著慧能的禪法理論。神秀主張坐禪,是要觀“心”、觀“淨”相,他沒有把般若空觀完全貫徹到自己的禪法中去。慧能則堅持般若空觀理論,認為並沒有一個可供在坐禪過程中觀想的“心”或“淨”相。所謂“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起心看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即是妄也。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功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神秀和慧能在堅持佛性本有,人心本覺這方面是相同的,但在堅持般若空觀思想方面卻存在著差異。慶諸雖然重視坐禪,但他對坐禪的理解是承襲慧能的思想而不是承襲神秀的思想。慶諸並不是通過坐禪來觀心、觀淨。他有一種通過靜坐來體悟般若空義的模糊主張。“問:佛性如虛空如何?師曰:臥時即有,坐時即無”。我們從“佛性如虛空”的問話中可以看到,慶諸完全不主張有所觀的對象,他是要通過坐禪體驗般若實相。慶諸對此還沒有展開論述,還沒有給注重坐禪形式提供完備的理論依據。而正覺的默照禪,則完成了這個任務。當不僅堅持眾生皆有佛性的觀點,而且也堅持般若空觀理論時,注重坐禪在南宗禪法體系內才具有存在的理論上的合理性,正覺的默照禪正是沿著這種思維路線前進的。
宏智正覺宣導靜坐守寂的默照禪,也與他前期的參禪經歷有關。他從受戒之初就重視坐禪,他“自幼得戒,坐必跏趺,食不過午”。他的所謂“入道”就是從坐禪開始,“師初以宴坐入道”。他接觸的第一位著名曹洞僧人法成就以喜好“枯木禪”聞名,因而被稱為“枯木法成”。對宏智正覺禪學思想形成影響最大的是子淳,他也是一位重視坐禪的僧人。子淳於政和五年(1115)在唐州大乘山對眾僧人說:“諸人時中快須休歇去,準備他去,把今時事放盡去,向枯木堂中冷坐去”。所謂枯木堂指禪堂,禪僧在禪堂靜坐時身如枯木,求靜求寂,所以叫枯木堂。因此,默照禪強調守靜守寂,重視坐禪形式,乃是繼承了南宗內部一些禪師的傳統,它代表了南宗內部不同於貶抑坐禪形式的一個支派。
到兩宋之際,禪宗已有數百年的發展歷史,宏智正覺在此時宣導的默照禪具有集禪學發展之大成的性質。他不僅吸收了慧能以來禪宗的心性理論和般若理論,而且突出了“返觀內照”的思想,從而形成完備的禪法體系。
禪宗所謂的“心”,既是宇宙之心,又是個人的本心,還是真如、佛性、如來藏等的同義詞。它兼具本體論、認識論和解脫論的三重意義。同時“心”本身又是非有非無,離言絕相,不能以語言來描述,不能用思維來把握。正覺的默照禪繼承了禪宗關於心性的傳統說法,並且突出強調心的“虛空”特性,把成佛的關鍵歸結為“空心”。
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一切現象,都是心的派生物,都是心的顯現,所謂“一切諸法,皆是心地上妄想緣影”。所以,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現象,一切可以用語言來描述,用思維來把握的現象都是虛幻不實的。它們的形成和毀滅都取決於心,“十方法界,起自一心;一心寂時,諸相皆盡”。因此,只要心空,那麼就一切皆空。
參禪的目的在於超脫生死輪回而達到解脫,這是禪宗各派的共同認識,“參禪一般事其實要脫生死,若脫生死不得,喚什麼作禪?”這種脫生死的關鍵就在於“心空”。因為其所以有地獄天堂這種種現象(諸法),關鍵在於人們的心有活動,心念皆無,也就沒有地獄天堂,也就無所謂生死輪回。“若是一切念盡也,無天堂到你,也無地獄到你”。
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是禪宗經常提到的話題,所謂自己的本來面目,與本心佛性是同義語。宏智正覺把自己的本來面目視為“空心”,“直須歇得空空無相,湛湛絕緣,普與法界虛空合,個是你本身。”達到空心,也就是達到了成佛:“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若心地下空寂,便是及第底時節。”
“空”是心的特性,也是法界、真如、佛性的內在本質,也是自我修行的最高境界。但是“空”是空而不空,是靈妙的體現。“一切法到底其性加虛空,正恁麼時卻空它不得。雖空而妙,雖虛而靈,雖靜而神,雖默而照。”心本身是空而不空的,心本身並不是不存在,它只不過是離言絕相而已。由於人們為世俗妄念所纏繞,心不能空,以至於陷入生死輪回之中,因此,空心的過程就是去諸妄緣的過程,就是修習默照禪的過程。
宏智正覺指出:“真實做處,唯靜坐默究,深有所詣,外不被因緣流傳,其心虛則容,其照妙則准。內無攀緣之思,廓然獨存而不昏,靈然絕待而自得,得處不屬情,須豁蕩了無所依,卓卓自神,始得不隨垢相。個處歇得,淨淨而明,明而通,便能順應,還來對事,事事無礙。”通過靜坐默究,即通過修習默照禪要達到兩個目的,其一是“外不被因緣流轉”,其二是“內無攀緣之思”,也就是要從思想上排除一切來自世俗世界的干擾,達到沒有思維活動,沒有主觀追求,甚至連任何感受都不存在的境界,這就是所謂“休歇處”。這被認為是諸佛諸祖所體驗的極境,“諸佛諸祖無異證,俱到個歇處。”
宏智正覺所講的“空心”、“休歇”,實際上就是要把整個現實世界“空”掉,所謂“默默蒲禪,空空世緣”。他是以空心、休歇來達到對現實世界的否定,從而肯定一個以實相佛性等為名的彼岸世界的存在。通過空心,排除了任何來自外界的干擾和內在的干擾,既沒有對現實社會的追求,也沒有對現實社會的感受,的確心如死灰。這樣,默照禪就把解決一切社會問題和個人問題的手段歸結為自我心理調節,歸結為靜坐中的空幻感受。正是這種空幻體驗被認為是個人和世界的本來面目,被認為是諸法實相或佛性的顯現。
宏智正覺不僅用從子淳那裏接受來的“休歇”之說來說明“空心”,而且以“默照”來論證這種空幻體驗。正覺所作的《默照銘》全文只有288個字,卻是對默照禪思想的總結,這裏講了默與照的關係,還講了默照禪所要體驗的境界。
“默照之道,離微之根;徹見離微,金梭玉機。” “離微”是指法性的體用,法性與真如、實相、法界、涅槃等是異名同體。它們的體(離)便是“空”,“微”是法性之用,也就是般若智慧。因此,默照禪要“徹見離微”,就是要通過默與照的兩個方面來直觀體驗諸法實相,達到成佛目的,正覺對默與照分別作了論述。
所謂“照”是指般若智慧的觀照,這種般若觀照同時也就是自我觀照,是心無所住,什麼都不思考的精神狀態。這種“返觀內照”的說法是受了僧璨的影響,據稱是禪宗三祖的僧璨曾著《信心銘》,其中說:“虛明自照,不勞心力,非思量處,識情難測。”宏智正覺的默照禪正是吸收了這一思想,提出“隱幾虛心還自照,炷香孤坐絕它思”。同時,宏智正覺還從理論上對“照”作了闡述。
宏智正覺認為“靈然獨照,照中還妙”。“照”是沒有特定的觀照物件的,實質上是本空的心的自我觀照。不僅如此,在自我觀照之時,觀照的主體和客體都“寂滅”了。“照與照者二俱寂滅,於寂滅中能證寂滅者是你自己。若恁麼桶底於脫去,地水火風,五蘊十八界,掃盡無餘。作麼生是盡不得底?”因此,所謂般若觀照,所謂自照,不僅要求坐禪者什麼都不去思考,而且要求修禪者自己也要融入“空”之中,即“地水火風,五蘊十八界,掃盡無餘。”達到了這種一切皆空的境界,也就是證悟成佛了(即桶底於脫去)。因此,宏智正覺的默照禪實際上就是通過靜坐排除思維活動,消除任何欲望,消除任何感受,從思想上達到泯滅物我、泯滅主客對立的目的,達到直觀體驗空幻的境界。
從“默”與“照”的關係上講,靜坐守默與般若觀照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唯有把兩者結合起來,才能體驗般若實相,獲得最終的覺悟。宏智正覺指出:“照中失默,便見侵淩……默中失照,渾成剩法。默照理圓,蓮開夢覺。”如果不守靜默,即不坐禪,那就無法用般若觀照,無法體驗無差別的空的境界。相反,如果只是默然靜坐,不知道“空心”,也就是不用般若觀照,那麼坐禪本身也就毫無用處。
只有把“默”與“照”結合起來,才能體驗諸法實相,認識自我的本來面目,最終獲得“覺”悟解脫。因此,強調靜坐守寂,追求對空幻感受的直觀體驗,就是正覺默照禪的兩個本質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