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4 05:04:49幻羽

附錄:略聞《禪宗公案》一二事(下)

       

據說《傳燈錄》所載的公案,多至一千七百餘則,但卻未曾統計過。從這些公案中,看祖師們接引來學,雨棒雷喝,石火電光,棘句鉤章,懸崖峭壁,令人索解不得。索解不得呢?約有下列幾項原因

一、禪理障

禪宗祖師們似沒有一種固守的特定的主義,往往透過證悟,靈活運用佛家其他各宗的結論,作自己的出發點,用直指或影射的方法,來表像這不可言說與不可思議的證悟境界。這樣禪理,對一個未曾開悟的人來說,是好似銀山鐵壁樣的一種障礙,根本上是無從瞭解的。例如

A、有朋上座,博學記,來訪報恩慧明禪師,敵論宗乘。師曰言多去道轉遠。今有事借問只如從上諸聖及諸先德,還有不悟者也無?’若是諸聖先德,豈有不悟者哉?’師曰一人發歸源,十方虛空,悉皆消殞,今天臺山嶷然,如何得消殞去?’不知所措。(《傳燈錄》)

一人發歸源,十方虛空,悉皆消殞數語,出《楞嚴經》。這可說是主觀的唯心論。山河大地(即客觀世界),都是我心之所顯現。當我們入無正定時,一念不生,這十方虛空,立即消殞,何況這一座天臺山?上座未曾證悟這樣禪理,被慧明禪師一問,便只好閉口結舌了。

B、黃龍祖心晦堂寶覺禪師,與夏(倚)公立談,至《肇論》‘會萬物自己者’及‘情與無情共一體’時,有狗臥香下,師以壓尺擊狗,又擊香狗有情即去,香無情自住,情與無情,如何得成一體?’公立不能對。師曰才涉思維,便成剩法,何曾會萬物己哉?’(《指月錄》)

萬物己’及‘情與無情共一體’是一種神秘經驗。當我們親證如時,全宇宙與我自己合而一,這時主客不分,能所俱泯,情與無情共一體,那還有狗與子的差別呢?夏公立不曾有過這種神秘經驗,當然是莫測究竟了。

C、有一行者隨法師入佛殿,行者向佛而唾。法師曰行者少去就,何以唾佛?’行者曰將無佛處來與某甲唾。’法師無對。(《傳燈錄》)

這則公案中,行者有泛神論的思想,認佛遍在宇宙萬有中。可惜法師不瞭解,無話可對。後來仰山代法師下一轉語說但唾行者’。又說行者若有語,即向伊道,還我無行者處來。’這是說行者有佛性,亦即是佛(但按邏輯說有佛性’與‘成佛’,中間有一段距離。)何處無佛,即何處無行者。行者唾佛,唾行者,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辦法。

二、摹寫障

摹寫禪理(包括其他有關的意思表示)的語言文字或動作。這又可分象徵障、譬障、諺語(或方言)障、典故障、名相障等等。以下分別說明

(一)象徵障無論是象徵的語言或是象徵的動作,所象徵的總不外是禪理。禪理寄寓在象徵中,悟解禪理,固屬首要,但亦要瞭解象徵本身,否則象徵即成一層障礙。

A、僧問趙州從禪師學人乍入叢林,請師指示。’州曰吃粥了也未?’曰吃了也。)州曰盂去。’其僧於言下大悟。(《傳燈錄》)

這則公案,後來雲門禪師拈出來示眾說且道有指示?無指示?若道有指示,問他道什?若道無指示,這僧何得悟去?’據我看,粥是黏性的東西,趙州他洗盂去,是指示他解黏,解黏就是破除執著。

B、黃龍誨機禪師初參岩頭,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頭曰還解救?’師曰解。’頭曰且救去。’後到玄泉,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泉拈起一莖角曰?’師曰不會。’泉放下角,作洗衣勢。師便禮拜,曰信知佛法無別。’泉曰見什道理?’師曰某甲曾問岩頭,頭曰汝還解救?”救也只是解黏,和提起角,亦是解黏。所以道無別。’泉呵呵大笑。師遂有省。(《宗鑒法林》)

在這則公案中,岩頭黃龍去救,是象徵的語言;玄泉放下角,作洗衣勢,是象徵的動作;其意義都是解黏,和趙州僧洗粥盂去,是一樣的。

C山一日指田謂仰山曰那頭得恁高,這頭得恁低。’仰曰卻是這頭高,那頭低。’汝不信,但向中間立,看兩頭。’仰曰不必中間立,亦莫住兩頭。’若如是,著水看,水能平物。’仰曰水亦無定,但向高處高平,低處低平。’乃休去。(《宗鑒法林》)

按禪宗修持境界有三關(1)初關,(2)重關,(3)牢關。一個徹悟的人,這三關都須層層突破。例如從凡入聖是初關,從聖入凡是重關,凡聖俱不立是牢關。聖是那頭,凡是這頭,凡聖俱不立是中間。仰山所說的‘不必中間立,亦莫住兩頭。’就是象徵三關齊破的境界。這還是象徵的語言。

D、勝光斷一蚯蚓,向子湖神力禪師雲某甲今日斷一條蚯蚓,兩頭俱動,未知性命在那頭?’子湖提頭向蚯蚓左頭打一下,右頭打一下,中心空處打一下,擲卻頭便歸。(《古尊宿語錄》)

勝光問子湖蚯蚓的性命在那頭?’是還有邊見存在。子湖用打蚯蚓的左頭、右頭和中心,暗示他中間和兩頭都應除卻,這是象徵的動作。

(二)譬禪宗祖師們慣常用譬,所譬的是禪理。我們除必須悟解禪理外,還要瞭解譬本身,否則亦會成一層障礙。例如

A、潭州神山僧密禪師,與洞山行次,忽見白走過,密曰俊哉!’洞曰生?’密曰大似白衣拜相。’洞曰老老大大,作這個語話!’密曰生?’洞曰積代簪纓,暫時落魄。’(《宗鑒法林》)

在這則公案中,白比擬白衣,白衣是老百姓,直拜塚宰,由修而悟,僧密的意思是如此,可是洞山卻破斥他這種說法。洞山說積代簪纓,暫時落魄。’他的意思是人人皆有佛性,好比仕世家,本來尊貴,只因迷忘自寶,淪落微賤,雖然飄零萬狀,而骨相卻還是存在的。首先要知自本心,悟自本性。這是先悟後修,與由修而悟的法門是不同的。

(按這原是曹洞宗的宗旨。《人天眼目》與《宗門玄鑒圖》,載有曹山五點陣圖頌,第一位頌正中偈雲
白衣雖拜相,此事不奇,積代簪纓者,休言落魄時。’注雲就初悟此理時立。’)

B、僧問石霜性空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霜曰如人在千尺井中,不假寸繩,出得此人,即答汝西來意。’僧曰近日湖南暢和出世,亦人東語西話。’霜喚沙彌拽出這死屍著!’沙彌即仰山。仰後問耽源如何出得井中人?’耽源曰咄,癡漢!誰在井中?’仰後問山,慧寂!’(按慧寂即仰山法名)仰應諾。出也。’(《傳燈錄》)

上述的井中人,我們的自性。達磨祖師由西方來東土,旨在人撥塵見性。但自性即本體,無形無相,是無法表現的,我們只能藉用顯體。山召喚慧寂,慧寂應諾,這豈不是自性的作用

C、宣州刺史陸■大夫問南泉禪師古人中養一鵝,鵝漸長大,出不得。如今不得毀瓶,不得損鵝,和生出得?’南泉召大夫!’■應諾。南泉曰出也。’■從此開解,遂禮謝。(《禦選語錄》)

這則公案和上一則差不多。但上一則是明,這則卻是暗,在譬類別上是有點不同的。

(三)諺語(或方言)障禪宗公案中常夾雜著唐宋時代的方言或諺語,有些方言和諺語,而今久已失傳,無從考,甚或意義不明。這雖無關巨集旨,但亦是一層文字上的障礙。例如

A、趙州從禪師,問投子和死中得活時如何?’投子曰不許夜行,投明須到。’州曰我早侯白,伊更侯黑。’(《傳燈錄》)

禪宗稱入涅盤境界大死一回’,從涅盤境界裏轉身(至生死海來度眾生),後再蘇’。趙州將這個意思問投子,是有心乘機來考驗他的。其實‘大死’與‘再蘇’,只可自知,何必去考驗人呢?投子是精識精,便回答趙州說不許夜行,投明須到。’涅盤境界是不動步而到的。趙州是已到過的。人是從涅盤境界裏轉身出來的人,投子卻 說他未到,他再回到涅盤境界。換句話說,趙州問投子從聖入凡時如何?投子卻告訴他要從凡入聖。這是禪宗祖師們‘抽釘拔楔’的慣技。於是趙州乃說我早侯白,伊更侯黑。’這兩句是什意思呢?

(禪宗典籍,多把
解錯了,甚至侯白侯黑,寫成猴白猴黑。近人丁福保《佛學大辭典》,及日本諸橋轍次《大漢和辭典》,內容贍,對此侯白侯黑,亦皆付諸闕如。)的出處,是在秦少游《淮海集》中。少遊有一篇〈二侯說〉,原文

聞有侯白,善陰中人以數,里甚憎而畏之,莫敢與較。一日,過女子侯黑于路,據路傍,佯若有所失,白怪而問之。黑曰不幸墮珥于井,其百金,有能取之,當分半以謝。夫子獨無意乎?’白良久計曰彼女子亡珥,得珥固可紿而勿與。’因許之,脫衣井旁,縋而下,黑度白已至水,則盡取其衣,亟去,莫知所塗。故今聞人呼相賣曰我已侯白,伊更侯黑。’

由上看來,趙州用這兩句閩諺的意思,是說我原是想去他的,想不到結果卻被他了。’我們如果未把這兩句閩諺的意義考出來,誰能說我們已看了這則公案呢? 

此外有典故障(包括佛典)、名相障等等,只要閱辭典,就會瞭解,這兒姑且從略了。

總之,禪宗祖師們的公案是禪的心髓,要透視禪的心髓,必須突破禪理障與摹寫障,一如我們透視肉體的心髓,必須用X光來突破皮骨血肉的障礙一樣。從前有一則公案荊南節度使成汭,遣大將入雲居山送供與道膺禪師,問說世尊有密語,迦葉不覆藏。如何是世尊密語?’膺召曰書!’其人應諾。膺曰?’曰不會。’膺曰汝若不會,世尊有密語;汝若會,迦葉不覆藏。’(《傳燈錄》)

同樣的道理若沒有像X光一般的透視禪理障與摹寫障的眼睛,祖師們的公案,對也是密語;反之,若有像X光一般的透視禪理障與摹寫障的眼睛,祖師們公案,對便是不覆藏。 

禪宗公案是禪宗的血脈,是記錄中國禪宗的主要文獻,也是禪宗文化的主要內容之一。“公案”起源于唐末,興盛於五代和兩宋。據計算,禪宗的公案大約有一千七百餘則。通常所用也不過四五百則左右。公案的內容大都與實際的禪修生活密切相關。禪師在示法時,或用問答,或用動作,或二者兼用,來迪眾徒,以使頓悟。禪宗公案,是禪宗文化的縮影,如今一般寺院都以做佛事法會主,按照禪宗公案做禪修方式的寺院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