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略聞《禪門鍛煉說》一二事(上)
《禪門鍛煉說》江西 南康 雲居山 真如禪寺 晦山戒顯 著
晦山和尚(1610-1672)是明末遺民出家中很知名的高僧之一。他以戒律精嚴、學問淹博為世所稱。關於他的生平事蹟,江蘇《太倉州志》、《婁東耆舊傳》、江西《建昌縣誌》、杭州《靈隱寺志》、紀蔭《宗統編年》、超永《五燈全書》和《新續高僧傳弘禮傳》等,都有一些記載。但是這些志書和僧傳所記都很簡略,連他的生卒年月也不清楚,以致其生平學德湮沒不彰。我久欲為他寫一傳記,苦無可靠資料,未敢下筆。近年留心搜訪,略知其一生梗概。茲依晦山自著《現果隨錄》所記年月及最近托雲居山性福和尚抄來的《晦山和尚塔銘》等記載,略述其生平事蹟。
戒顯,字願雲,別號晦山,又號罷翁,以晦山知名,俗姓王名瀚,字原達,江蘇太倉人。他出生於一個信佛的家庭。他的父親王夢虯(音求)(號暗修)是個秀才,對佛學素有研究。晦山從小受到感染,對佛教也發生了信仰。他為儒生時,受業於太倉宿儒張采,文章與同學吳梅村齊名(見《建昌縣誌》)。弱冠以後,從舅氏聽講過天臺教義。他初參徑山語風圓信、蘇州瑞光寺宏徹(三峰法藏弟子),後往來于浙江海鹽金粟寺和寧波天童寺,皈依密雲圓悟,圓悟授以法名通曉(見文德翼《晦山和尚塔銘》)。
明崇禎十二年(1639),他初館於太倉州署。知州錢希聲也是個佛教信徒,因晦山的介紹,從三昧律師受菩薩戒。這時他一面教館一面研究佛學,已儼然是個和尚了。甲申之變(1644),明社複亡,晦山即卷詩書及平日所為制舉文,至文廟慟哭焚之,並賦詩見志,決心出家。在當時異族統治的歷史條件下,他所表現的民族氣節曾受到許多人的尊敬。他到南京寶華山從三昧律師剃度(《五燈全書》)卷83,說他從寶華山讀體剃染,蓋誤),不久又從他受具足戒,時年三十五歲。晦山受戒後,首參具德宏禮於杭州臬亭山顯寧寺,繼隨往江蘇高郵地藏院及西湖靈隱參學(見晦山《顯寧梵音(真)詠禪師塔銘》)。
清順治二年(1645),三昧所撰《梵網經直解》四卷命他校刊,因得精研律學。順治三年,許孟宏于蘇州甫裏(今稱角直)鎮建海藏庵,請晦山安居。進院時,張鴻一居士和詩僧蒼雪都有詩送他。越二年,晦山特請具德和尚至海藏禪院結冬,吳梅村到甫裏訪他並見具德,有《過甫裏謁願公因遇雲門具和尚》詩贈他(《吳梅村詩集》)。順治六年(1649)春,具德應請至杭州靈隱說法,晦山時為會下西堂;冬隨具德至皋(音高)亭佛日寺結制,屢受鉗錘,遂於臘八日,受具德囑承嗣其法,為南嶽下第三十六世(戒顯:《本師具德和尚行狀》)。
順治七年(1650)夏,晦山將遊廬山,道經故鄉太倉,止于城西太平庵,貽書吳梅村作別,並勸他學佛,梅村有詩贈他。晦山到廬山,初住香爐峰遺愛寺,後移歸宗寺,當時鄧元昭太史,徐伯羽太守過訪,欲構青蓮寺以居;適雲居山真如寺以疏來請,他喜天上雲居,遂于順治八年(1651)前往開法。他一到雲居,則率眾耕作,殿堂廚庫,頓然一新。他前後住持十年,一面宣導禪學,一面弘傳戒法,道譽聞于江楚。其間又兼住武昌寒溪寺、黃州安國寺,力事興複。順治十八年(1661),移錫黃梅四祖道場破頭山,其後又住荊州護國寺及江西撫州(今臨川)疏山白雲寺。康熙四年(1665),往參廣東曹溪六祖道場,歸途游江西青原山靜居寺及福州等地(見塔銘)。
康熙五年(1667),具德應請住余杭徑山,杭州緇素以靈隱為東南名刹,力請晦山繼席。他於康熙六年四月自黃梅至靈隱,進院後即募建大殿、具德塔院、法壽堂(經書寮)及普同塔、並修《靈隱寺志》。吳梅村應晦山之請,撰《具德和尚塔銘》,敘他和晦山的關係說:“偉業稱同學于晦山者四十年矣。猶記晦山初經剃染,(具德)和尚結制甫裏之海藏時,緇素大集。餘隨眾禮足,開誘殷勤,自慚鈍根,無能追隨參學。今竊有餘幸,獲以世諦文字,效奉揚于萬一。晦山之師,猶吾師也。……和尚至德豐功,固無假於斯文;乃千百世下,摩挲其日月,考較其行履,並餘與晦山締出世之交,亦得附佛法以垂永久,則此碑之作,又烏可不詳乎!”(《梅村家藏稿》卷五十一)讀此可知吳梅村和晦山交情。
晦山住持靈隱五年(1667-1672),康熙十一年以病撾鼓辭眾,退居皋亭山佛日寺,一旬即示寂,時閏七月十七日。世壽六十三,僧臘二十八。他交院與法弟天衣幹庵賢和尚時曾作偈雲:“老來住院已知非,六十三年一夢歸。接得天衣來鷲嶺,自投黃鶴作天衣!”按宋天衣義懷禪師入寂于佛日,晦山蓋有先知。(見塔銘)。
談晦山者愛與吳梅村並提。徐增《晦山和尚詩文集序》說:“晦山和尚,吳之婁東(今太倉)人,與吳祭酒生同邑,年相若,又同事,才名不相下。午未之間(明崇禎3、4年),梅村聯捷,廷試擢鼎甲,而和尚之名益著。”考吳梅村(偉業)生於明萬曆三十七年(1609),卒於清康熙十年(1671)。崇禎三年中舉人,四年會試第一,授翰林院編修(見《鎮洋縣誌吳偉業傳》)。晦山和他年相若,同鄉裏而又同學,真是高僧名士相得益彰。陳垣先生于《清初僧諍記》(卷一)提到晦山,謂其“卒年歲數無考”,僅知其《靈隱寺志序》作於康熙十一年。茲據塔銘,確知晦山生於明萬曆三十八年(1610)七月一日,比吳梅村小一歲,亦一快事!
江西《建昌縣誌》的晦山傳似依塔銘而撰,但記其寂滅清況,只雲“終於佛日,塔于雲居山缽盂峰”,而未提及寂年僧臘及其法嗣。據《雲居山志》載,晦山在靈隱寺過六十初度時,他的法子燕雷(元鵬)為他建一壽塔于雲居山。晦山寂後,弟子等遵遺命迎全身塔于雲居常住外青龍窩缽盂山,鄰弘覺道膺禪師塔右(見《晦山塔銘》),今存。
晦山的嗣法弟子二十六人,嗣律弟子二人,共二十八人;見於《五燈全書》(卷104)的有七人。朗建昌雲居燕雷(元)鵬禪師、撫州疏山頤西(元)器禪師、饒州莞山異目(元)宗禪師、饒州南天異峰(元)迥禪師、鄂州梅亭白雲(元)映禪師、杭州香積玉山(元)玢禪師、鄂渚大洪山潤堂(元)證禪師。據塔銘載,燕雷是繼住雲居的上首,撰有《雲居山志》,其他事蹟都已不明。
晦山的書法詩文都很有名。《建昌縣誌》說他“博學強記,三教書無所不覽,尤精墨妙,兼通六家書。”但其遺墨流傳不多。常熟三峰寺舊藏有晦山和尚墨蹟二件:一為1660年住雲居山時所臨《定武蘭亭貼》,清初名畫家王時敏跋語,說它“清雋高邁,靈心妙腕,較凡俗相去何啻(音赤)萬里。”一為1663年在雲居山所寫《登廬山五老峰絕頂詩》手卷(見常熟《三峰寺志》卷18)。徐增說他的書法,得晉唐神骨,偶落一字,人爭寶之。惜真墨蹟已不易見。
據《靈隱寺志》載,晦山有詩文集若干卷,盛行於世,今詩文集俱不傳。我們所常看到的晦山遺詩,只有《清詩別裁集》的《登黃鶴樓》一律:
誰知地老天荒後,獲得重登黃鶴樓!
浮世已隨塵劫換,空江仍入大荒流。
楚王宮殿銅駝臥,唐代仙真鐵笛秋。
極目蒼茫渺何處?一瓢高掛亂雲頭。
沈德潛評他這首詩:“起有撼山嶽、吞雲夢之概。具此胸襟手筆,不管崔顥詩在上頭也。惜無詩稿,於卷軸中得之。”這讚美推崇,對晦山說來仍似隔靴搔癢未觸及晦山深懷異族統治、明社複亡之悲。此外,蒼雪《南來堂詩集》附錄的:《悼蒼雪大師》一律及同集補編卷三的《喜張冰庵師兄惠訪雨窗夜話》一律,《天童寺志》卷八的《寄懷遠庵和尚》一律,《寶華山志》的《呈見月教授和尚》、《再呈見老和尚》七古二首,及題靈隱各景詩(見《靈隱寺志》)等,都是可誦的作品。
晦山的散文也很優美。他的序跋塔銘函劄,文筆都很洗煉,無愧他的盛名。他的雜文有《傳戒正範序》、《華山銅殿碑陰題記》、《募刻華嚴大經疏》、《具德和尚行狀》等。他在黃梅應請,《複靈隱兩序諸兄啟》雲:“顯也才慚樗櫟(音粗,臭椿),日薄桑榆。二十年江有楚天,頭童齒豁,七八區殘山破院,拽耙拖犁。征塵已倦于津梁,只影惟甘於燕息。何期老人(具德和尚)成功不處,喬遷雙徑之巔;重以諸兄推轂(音股,樹名)惟勤,勸返冷泉之席。因緣既定,推託無門。自知進步以非時,只得全身而就父。……父子聚頭,重問三生之石;弟兄促榻,相依九裏之松。會面非遙,肅函布複。”
這樣的書劄,可謂情文並茂。三生石、九裏松,都是靈隱現成事物,晦山運用得非常妥貼(《續雲林寺志》卷四)。(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