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讀《詩人孟郊》東野詩情及詩作賞評九首(上)
賞讀《詩人孟郊》東野詩情及詩作賞評九首(上)
孟郊唐代有名的詩人,字東野,湖州武康人祖籍平昌,先世居洛陽。父庭玢,任昆山縣尉時生郊。孟郊早年生活貧困,曾周遊湖北、湖南、廣西等地,無所遇合,屢試不第。46歲始登進士第。然後東歸,旅遊汴州(今開封)、越州(今浙江紹興)。貞元十七年任為溧陽尉。在任不事曹務,常以作詩為樂,被罰半俸。元和初,河南尹鄭余慶奏為河南水陸轉運從事,試協律郎,定居洛陽。60歲時,因母死去官。鄭余慶鎮興元,又奏為參謀、試大理評事。郊應邀前往,到閿鄉(今河南靈寶)暴病去世。張籍私諡為貞曜先生。
孟郊一生,潦倒失意,有“窮者” 之稱(韓愈稱之《薦士》)。他性格孤直,不肯隨波逐流,也不免於褊隘。韓愈很佩服他,說他“行身踐規矩,甘辱恥媚灶”,“內外完好,色夷氣清”,可以想見他的為人。
孟郊曾說:『文章者,賢人之心氣也,心氣樂,則文章正;心氣非,則文章不正。心氣之悲樂,亦不由賢人。由於時故。』他又說:『天地入胸臆,籲嗟生風雷。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表現出他的創作精神和力量。所以韓愈讚揚他詩才“雄驁”,能夠做到“橫空盤硬語”“神施鬼設”比之為“天葩吐奇芬”;李觀甚為推崇他的五言詩,謂其“高處在古無二”。
孟詩現存詩500多首,以短篇五古最多,沒有律詩。藝術上不蹈襲陳言,或擅長用白描手法,不用典故詞藻,語言明白淡素,而又力避平庸淺易;或“鉤章棘句,掐擢胃腎”,精思苦煉,雕刻其險;這兩種風格的詩,都有許多思深意遠、造語新奇的佳作。但也有些詩過於艱澀枯槁,缺乏自然之趣。一生困頓,性情耿介,詩多描寫民間疾苦和炎涼世態。語言力戒平庸,追求瘦硬奇僻的風格。如韓愈所說“規模背時利,文字覷天巧”,一掃大曆以來的靡弱詩風。
其中有的詩篇反映時代現實、揭露藩鎮罪惡,如《征婦怨》、《感懷》、《殺氣不在邊》、《傷春》等;有的關心人民生活、憤慨貧富不平,如《織婦辭》、《寒地百姓吟》等;有的表現骨肉深情,如《遊子吟》、《結愛》、《杏殤》等;有的刻畫山水風景,如《汝州南潭陪陸中丞公宴》、《與王二十一員外涯游枋口柳溪》、《石淙》、《寒溪》、《送超上人歸天臺》、《峽哀》、《遊終南山》等;雖然社會生活內容不同,都思深意遠,造語新奇,體現了孟詩的特色。有些作品如《秋懷》等,則情調不免低沉;“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贈崔純亮》)一類詩句,雖反映了世途艱險,但也表現了狹窄的心情。宋代刻本《孟東野詩集》。現今傳本《孟東野詩集》10卷,出自北宋宋敏求所編刊,黃丕烈所藏北宋蜀本。
唐人認為孟詩是“元和體”的一種,“元和已後”,“學矯激于孟郊”。唐末張為作《詩人主客圖》,以他為“清奇僻苦主”。宋詩人梅堯臣、謝翱,清詩人胡天游、許承堯,寫作上都受到他的影響。對孟詩的評價,持褒義論的,在韓愈、李觀之後,有貫休、黃庭堅、費袞、潘德輿、劉熙載、陳衍、夏敬觀等;持貶義論的,有蘇軾、魏泰、嚴羽、元好問等。他和賈島都以苦吟著稱,又多苦語。蘇軾稱之“郊寒島瘦”,後來論者便以孟郊、賈島並稱為苦吟詩人代表,元好問甚至嘲笑他是“詩囚”。
1.【遊子吟】孟郊
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 報得三春暉。
孟郊一生窘困潦倒,直到五十歲時才得到了一個溧陽縣尉的卑微之職。詩人自然不把這樣的小官放在心上,仍然放情於山水吟詠,公務則有所廢弛,縣令就只給他半俸。這是他居官溧陽時的作品。詩中親切而真淳地吟頌了一種普通而偉大的人性美──母愛,因而引起了無數讀者的共鳴,千百年來一直膾炙人口。
深摯的母愛,無時無刻不在沐浴著兒女們。然而對於孟郊這位常年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遊子來說,最值得回憶的,莫過於母子分離的痛苦時刻了。此詩描寫的就是這種時候,慈母縫衣的普通場景,而表現的,卻是詩人深沉的內心情感。慈母的一片深篤之情,正是在日常生活中最細微的地方流露出來。樸素自然,親切感人。這裏既沒有言語,也沒有眼淚,然而一片愛的純情從這普通常見的場景中充溢而出,撥動了每一個讀者的心弦,催人淚下,喚起普天下兒女們親切的聯想和深摯的憶念。
這是一首母愛的頌歌,在宦途失意的境況下,詩人飽嘗世態炎涼,窮愁終身,故愈覺親情之可貴。“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這首詩,雖無藻繪與雕飾,然而清新流暢,淳樸素淡中正見其詩味的濃郁醇美。
2.【怨 詩】孟郊
試妾與君淚, 兩處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 今年為誰死!
韓愈稱讚孟郊為詩“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掐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說得直截點,就是孟郊愛挖空心思做詩;說得好聽點,就是講究藝術構思。藝術構思是很重要的,有時竟是創作成敗的關鍵,比方說寫女子相思的癡情,是古典詩歌中最常見的主題,不同詩人寫來就各有一種面貌。
薛維翰《閨怨》:“美人怨何深,含情倚金閣。不笑不復語,珠淚紛紛落。”從落淚見怨情之苦,構思未免太平,不夠味兒。李白筆下的女子就不同了:“昔日橫波目,今成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長相思》)。也寫掉淚,卻以“代言”形式,可這傻話正表現出十分的情癡,夠意思的。
孟郊似乎存心要與前人爭勝毫釐,寫下了這首構思堪稱奇特的“怨詩”。相思之情,是看不見,摸不著,沒大小,沒體積,不具形象的東西,測定起來還真不容易。可女子想出的比試法兒是多麼奇妙。她天真地說:試把我們兩個人的眼淚,各自滴在蓮花(芙蓉)池中,看一看今夏美麗的蓮花為誰的淚水浸死。顯然,在她心目中看來,誰的淚更多,誰的淚更苦澀,蓮花就將“為誰”而“死”。那麼,誰的相思之情更深,自然也就測定出來了。這是多麼傻氣的話,又是多麼天真可愛的話!池中有淚,花亦為之死,其情之深真可“泣鬼神”了。這一構思使相思之情形象化,那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花”,將成它可靠的見證。
李白詩云:“昔日芙蓉花,今為斷腸草”,可見“芙蓉”對相思的女子,亦有象徵意味。這就是形象思維。但不是癡心人兒,諒你想像不到。可見孟郊寫詩真是“劌目鉥心”、“掐擢胃腎”,讀者不得不承認韓愈的品藻是孟詩之的評了。“換你心,為我心,始知想憶深”這是顧夐《訴衷情》自是透骨情語,孟郊《怨詩》似乎也說著同一個意思,但他沒有以直接的情語出之,而假景語以行。然而“一切景語皆情語”。這樣寫來更饒有回味。其藝術構思不但是獨到的,也是成功的。
3.【巫山曲】孟郊
巴江上峽重複重, 陽臺碧峭十二峰。
荊王獵時逢暮雨, 夜臥高丘夢神女。
輕紅流煙濕豔姿, 行雲飛去明星稀。
目極魂斷望不見, 猿啼三聲淚滴衣。
經過巫峽,誰不想起那個古老的神話,但有什麼比“但飛蕭蕭雨”的天氣更能使人沉浸入那本有“朝雲暮雨”情節的故事境界中去的呢?所以緊接著寫到楚王夢遇神女之事:“荊王獵時逢暮雨,夜臥高丘夢神女。”這裏,上峽舟行值雨與楚王畋獵值雨,在詩境中交織成一片,冥想著的詩人也與故事中的楚王神合了。以下所寫既是楚王夢中所見之神女,同時又是詩人想像中的神女。詩寫這段傳說,意不在楚王,而在通過楚王之夢以寫神女。
隨著“行雲飛去”,明星漸稀,這浪漫的一幕在詩人眼前慢慢閉攏了。於是一種惆悵若有所失之感向他襲來,恰如戲迷在一出好戲閉幕時所感到的那樣。“目極魂斷望不見”就寫出其如癡如醉的感覺,最後化用古諺“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作結。峽中羈旅的愁懷與故事淒豔的結尾及峽中淒迷景象融成一片,使人玩味無窮。
全詩把峽中景色、神話傳說及古代諺語熔於一爐,寫出了在古峽行舟時的一段特殊感受。其風格幽峭奇豔,在孟郊詩中自為別調。孟詩本有思苦語奇的特點,因此偶涉這類穠豔的題材,便很容易趨於幽峭奇豔一途。(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