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韻事:《小紅低唱我吹簫》~姜白石與小紅(下)
詩人韻事:《小紅低唱我吹簫》~姜白石與小紅(續)
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後用很長很長的時間,一顆一顆流成熱淚。當記憶的線纏繞過往支離破碎,是慌亂佔據了心扉,痛苦是因為想忘記誰。詩人席慕容寫下了一首《七裏香》裏面有這樣的句子:
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
而滄桑了二十年後,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為了合肥女,姜白石無疑也是滄桑了20年。《全宋詞》中存姜白石84首詞裏,關乎這段往事的就有16首之多,接近總數的五分之一。范成大贈以小紅,似亦慰其別情。姜白石得到如此豐厚的饋贈,喜悅之情不難想像。姜白石喜歡自己作曲,小紅“輒歌而和之”,兩人可謂知音。
姜白石在蘇州範村逗留了一個月時間,時值隆冬,玉龍陣長空,新詩如美人。蘇州的雪景,主人的盛情,還有依偎在身邊的小紅,使姜白石得到漂泊生涯中短暫的歡悅。是不是小紅的眉眼裏有合肥女子的影子呢?讓他在20年後,忽然對小紅如此迷戀。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此時此刻,對於世界而言,小紅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人;但是對於姜白石而言,那時的小紅卻是他的整個世界。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時已歲末,新年將至,故園春好,不如歸去。不要彷徨也不要停留,不管歲月有多長久,請珍惜相聚的每一刻。不管多少個春夏秋冬,面對繁榮虛華我耳邊寂靜無聲,流浪的歌就是我的生活。除夕那天,雪下的正緊。姜白石揖別范成大,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只攜手美女小紅,要回湖州。
從石湖啟程,身向湖州那畔行。舟過吳江垂虹橋時,夜幕已降,雪暫停,夜深千帳燈。但見,白雪皚皚,蒼茫大地、寂靜無聲。剪剪寒風擦肩過。江山多嬌,美人多俏。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仙女下凡就在身邊。相看好處卻無言,清秀端莊透靈氣,櫻桃小口惹人迷。此時此刻,此地此景,小紅唱起了白石所制新曲,白石則吹起了洞簫。高山流水韻依依,人生難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難覓。白石興致勃勃、詩性大增於是寫下:
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
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第四橋。
這樣的千古名句。在小紅眼中,她深深理解姜白石,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忘卻歲序,只當是遇仙。冷寒的雪光中,身邊松樹蒼翠。小紅唱起新曲,白石洞簫相和,歌聲清婉,洞簫幽冽,寒透天幕,誰家頑童放爆竹,撲楞楞驚飛林邊鳥無數,雪從枝間紛紛落,千山寂寂無人語,橋下鯉魚吃雪聲。河邊尚有枯楊在,只把炎涼細細嘗。天幕低靄,鳥去鳥來,人歌人哭。
你若曾是江南採蓮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朵;你若曾是翹課的頑童,我必是從你袋中掉下的那顆嶄新的彈珠。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焚燒著陪伴過你一段靜默的時光。在中國詩詞的歷史長卷中,曾有這樣的丹青:
暮色黃昏,白石吹蕭,小紅低唱,琴瑟和諧、人間勝景。
歸途中,夜色蒼茫,四野幽靜,寒氣襲人。人的靈魂似乎隨著迢迢的流水、飄浮的暗香徜徉。落拓遊子漂無定所,寄人籬下的生活使姜白石心中始終懷著深深的落寞和孤寂,表面的熱鬧消隱後這種心境更無處遁形。詩人不禁心緒如潮,寫下了《除夜自石湖歸苕溪》這十首七絕。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云:“石湖范致能尤愛其詩,楊誠齋亦愛賞之,賞其《歲除舟行十絕》,以為有裁雲縫霧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聲。”即謂這十首詩構思精心細密,格調諧婉高秀。其中有句云:
梅花竹裏無人見,一夜吹香過石橋。
笠澤茫茫雁影微,玉峰重疊護雲衣;
長橋寂寞春寒夜,只有詩人一舸歸。
千門列炬散林鴉,兒女相思未到家。
應是不眠非守歲,小窗春色入燈花。
詩詞歌賦中,就這樣,小紅隨姜白石走了。寒水迢迢,櫓聲歙乃,夜色漸濃,一葉扁舟減去漸遠。在簫聲與歌聲中,小船載著他們駛過姜白石一生中最美的一段旅程。不知當初那只小船,是否載得動小紅與姜白石的一腔深情?他的貧窮是否載得動他們的愛情?
清貧的生活不能延續這段浪漫的姻緣,小紅陪白石最多5年。他晚年貧病交迫,陷入了衣食難繼的困苦之中。再加上她心裏老思念合肥女,就算你緊緊的擁抱,再也藏不住心中冷淡。小紅終於離他而去,改嫁給了一個商人。就算你有天大的才華也是無法挽留變心的翅膀。大理段皇爺縱有千萬富貴,手握萬千兵馬,也無法挽回瑛姑紅杏出牆的心。
那小紅,亦不過以輕唱的歌聲稍解姜白石之愁。而合肥女子,卻始終是他刻骨銘心的追思所在。一路勞累,一生奔波,漂零無所,寄人籬下,須臾沒有把心中的那份愛拋棄。作為小紅心裏面一定有無法言說的失落。看著小紅的身體,想起合肥女的影子;擁抱小紅的時候,總念錯她的名字。無法忘記的人,思念像細沙穿過靈魂。而小紅,冰涼的淚水總是被風乾。小紅的身影,隨著時間的流逝,便在他的詩詞中漸漸消失。
嘉定十八年(1221年),姜白石因病卒于西湖,時年六十七歲。他是葬在杭州西馬塍的,《夢粱錄》記載:“錢塘門外東西馬塍諸圃,皆植怪松異檜,奇花巧果,多為龍蟠鳳舞之狀,每日市於都城。”當時東西馬塍不但盛產花木,西馬塍還是名人的葬處,姜白石生前雖說清寒得很,甚至“貧不能殯”,但在朋友吳潛等人的資助下,被安葬在西馬塍,幾年之後竟成荒塚。柳永盡情放浪多年,身心俱傷,既無家室,也無財產,死後無人過問。幾個名妓念他的才學和情癡,湊一筆錢為他安葬。為什麼才子這麼命薄?姜白石身後哀榮還不如柳七。
《硯北雜誌》引蘇洞挽詩曰:“幸是小紅方嫁了,不然啼損馬塍花。”透露了小紅最後的消息,說她已經另外嫁人了。白石歿時,除小紅早已嫁人外,尚有妻妾,蘇洞《到馬塍哭堯章》:“初聞訃告一場悲,寫盡心肝在挽詞。今日親來見靈柩,對君妻子但如癡。”白石正妻蕭氏為福建老詩人千岩老人蕭德藻之侄女。
小紅何時嫁人?大約是在慶元二年(1196年)之前。慶元二年冬天,姜白石與友人自武康去梁溪,途經垂虹橋時也是夜晚,於是泊舟登岸,上橋散步。白石不由回想起五年前的情景,感慨萬端,填了一首《慶宮春》,詞中寫道:
垂虹西望,飄然引去,此興平生難遏。
酒醒波遠,正凝想、明素襪。
如今安在,唯有闌幹,伴人一霎。
小紅似乎在他的生活中早已消失,他想起當年佳人斜倚舟中,明璫素襪明淨如雪,而今風流雲散,伊人不知所往。唯有獨自憑闌,惆悵傷懷。遙想當年,雪夜船上,歌聲隱隱,簫聲悠悠,何等的美妙舒心;然而往事不堪回首,白石能不耿耿於懷?
是誰把青春灌醉留下無盡的傷悲?
一壺濁酒飲盡悲喜。
是誰把一江春水化作相思醉?
低吟淺唱芳華過,你的簫聲令人心碎,
煙花過處點點紅顏飄飛。
那時你我寫盡了風花雪月的美,再回首,
幽幽歲月誰還記得誰。
邀明月讓回憶皎潔,道如今滾滾紅塵往事不堪回味。
千百年來,人們欽羨著“紅袖添香夜讀書,小紅低唱我吹簫”的境界,縱豆蔻詞工,小紅雖好,難賦深情。甚至談到白石,就聯想到小紅,卻忘了姜白石的惆悵與無奈,只想到偎紅倚翠、淺斟低唱的情景,更忘了小紅這位年輕女子坎坷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