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韻事：《小紅低唱我吹簫》~姜白石與小紅

小紅是個女孩的名字，很隨意平常的一個名字，若不是姜白石，有誰知？她一如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這小紅是詩人范成大的一個青衣。所謂青衣就是歌伎或者婢女、侍女。其事蹟史不傳，她的成名緣于姜白石的一首詩，中有“小紅低唱我吹簫”之句，惹饞天下男人眼紅，意淫了千年。驀然回首，歡愛宛如煙雲，似水年華流走，妙齡歌伎也就在宋詞的華章中留下一抹“紅”。

姜夔（約1155－1221，字堯章，一字石帚，別號白石道人）。絕對是男人中的極品，工于書法，精通音律，善於制詞，一生未仕，遊走江湖。楊慎《詞品》稱他為“南渡詩家名流，詞極精妙，不減清真。善吹簫，自製曲，初則率意為長短，然後協以音律。姜白石與范成大關係密切，晚年的范成大，結廬于石湖之畔，號石湖居士，世以范石湖相稱，淳熙十四年 ( 1187 )初夏，他經楊萬里介紹，從杭州到蘇州謁見范成大，楊萬里有《送姜堯章謁石湖先生》詩，末句云：“翻然卻買松江艇，徑去蘇州參石湖。”白石有和作《次韻誠齋送僕往見石湖長句》。

這一次蘇州之行，為賀范成大六十二歲生辰，范成大生於靖康元年 (1126) 六月初四，故白石《石湖仙•壽石湖居士》中有“綠香紅舞”，寫荷花，與時令正合。別墅在石湖，頗具勝致，山光水色，勾人流連，但是遠離城市，生活頗多不便，於是就在城中住宅之南買王氏舊舍七十楹，拆除後建範村，裏面花木扶疏，“梅曰淩寒，海棠曰花仙，酴醿洞中曰方壺，眾芳雜植雲露，其後廬庵曰山長。”營造出一個四時鮮花不斷的錦繡天地。風雅的範村吸引了無數名士酬唱往返。

淳熙二年（1191）冬曾姜白石踏雪而至范村賞梅，逗留經月，此時範村園內梅花怒放，白雪飄落，竹院幽靜，而范成大怕冷不願出去賞景，所以姜白石就作《玉梅令》詞“戲之”，詞曰：

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春寒鎖、舊家亭館。

有玉梅幾樹，背立怨東風，高花未吐，暗香已遠。

公來領略，梅花能勸，花長好、願公更健。

便揉春為酒，翦雪作新詩，拼一日，繞花千轉。

可見雪中的範村確實風光無限。那年，范成大已近六十七八歲，聲色之娛，卻更重翠濃紅。他的體質已遠不如前，只能偶爾就近去虎丘遊覽而已，有一首詩，詩題便是“廛居久不見山，或勸作小樓以助登覽，又力不能辦。今年益衰，此興亦闌矣”。他不由時常懷念起英雄當年勇的情景來。

姜白石到來時恰巧范成大正病恙在身，白石《玉梅令》小序有日：“石湖宅南，鬲河有圃日范村，梅開雪落，竹院深靜，而石湖畏寒不出，故戲及之。” 儘管“畏寒未出”，他還寫信給白石以征新聲，於是白石寫了《暗香》、《疏影》兩曲，小序裏寫道：“辛亥之冬，予載雪詣石湖。止既月，授簡索句，且征新聲，作此兩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肄習之，音節諧婉，乃名之曰暗香、疏影。”姜白石這樣寫：

《暗香》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

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

都忘卻、春風詞筆。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

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億、江綠。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張炎在《詞源》中評價說“詩之賦梅，唯和靖（林逋）一聯（指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而已，世非無詩，無能與之齊驅耳。詞之賦梅，唯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立新意，真為絕唱。”張炎還說：”白石詞如野雲狐飛，去留無跡。”又說：”白石詞……不惟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令人神觀飛越。”

元代陸友的《研北雜誌》也記載了這件事：“小紅，順陽公青衣也，有色藝。順陽公之請老，姜堯章詣之。一日受簡徵新聲，堯章制暗香、疏影兩曲，公使工妓肄習之，音節清婉。”范成大實在高興，便將一位色藝雙絕的青衣送給姜白石，她就是小紅。

宋代文人、公務聚餐皆有歌妓舞女助興，盛況不減。蘇東坡一次出遊就可集合起千余妓女。宋代按照律令官員們不可出入民間妓院，但是允許官妓。

南宋左司郎官張鎡舉行“牡丹宴會”，一堂虛寂。張問：香發了嗎?左右答：已發。卷起簾子，異香自出，鬱然滿座。一群家妓以酒肴絲竹，次第而至。又有數十家妓，頭戴牡丹，衣領皆繡牡丹顏色，歌唱《牡丹詞》，進酌而退。還有十數家妓，換裝出來，大抵簪白花則穿紫衣，簪紫花則穿鵝黃衣，簪黃花則穿紅衣。這樣喝了有十杯酒，這群家妓的衣服與花也隨著換了十次。酒會結束時，數百名歌舞家妓，列行送客，燭光香霧，歌吹雜作，使來賓恍若仙游…… 達官貴人，都蓄養家姬，用以清歌妙舞、宴集歡娛。也有當做禮物送人的，小紅就是如此。

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范成大因為年事已高，身體不好，將年輕女子留在身邊，不免誤了她們的青春，況且小紅擅長唱曲，為白石的創作進行試唱，實在是不二人選；在那亂世，人心浮躁，誰會理會一個布衣詞人的落寞心理？范成大做到了，算是知己。他從上述二首詞中讀出了姜白石靈魂深處的孤獨和牽掛。雖說《暗香》、《疏影》兩曲為范成大“授簡索句”而作，但曲中“歎寄與路遙”、“紅萼無言耿相憶”、“早與安排金屋”諸句，都可作懷人體會。

白石大約在22歲到32歲期間，年少浪跡，往來江淮，曾在合肥有過一段終身難忘的情遇。這段故事裏的女主角應該是兩個人，而且是青樓女子，因為在《琵琶仙》裏，姜白石曾這樣寫道：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

鄭文焯《清真集校》有言：倡家謂之曲，其選入教坊者，居處則曰坊。

而桃葉是王獻之的妾，桃根她的妹妹。一葉扁舟，一雙美女，琵琶古箏相附相和，自己作的詞曲從那清麗婉轉的嗓子中唱出，這是何等愜意和浪漫。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鴂。“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裏忽驚山鳥啼”。姜白石來蘇州之前，與其深深眷戀的合肥琵琶妓最後分手。後來，詞人的一生都在懷想合肥女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