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8 16:49:18

Unlight【ReichsRitter】 R3.(01)

 R3. (01)分歧與迷失----------------------------------------------------------------------------------------------------------------------------------------------------------------------------------------------------------------------

 

 

「從不間斷的鬥爭逐漸改變了這個世界。」

 

 01.

 

艾伯李斯特仰躺在床上,格子窗外蒼白幽冷的殘月一抹歪斜的笑,他任憑光線灑在眼底,冰一般的觸感,卻遲遲無法入眠。

記憶如潮水翻湧。

下午恢復的沉重的記憶量彷彿將他區隔成了兩個世界,艾伯李斯特想,一次恢復三段記憶是否真的太勉強了些,他很少質疑自己的判斷,但此刻腦中無論如何都無法平息的騷動卻罕見讓他產生了這個念頭。

若要形容恢復記憶那瞬間是什麼感覺,一向能言善道的艾伯李斯特也只能靜默之後認為,若非實際處於失憶再得回記憶這種情況,或許他描述一輩子也無法讓人了解他當時的衝擊。

無數人用潮湧潮落來比喻。艾伯李斯特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潮水太過溫吞,真要他比喻,艾伯李斯特想了許久,認為最貼切的說法是沉睡中放響的鞭炮,或黑暗中炸開一串煙花;在無知無感中突然灌入腦海內那些目不暇給的記憶片段,的確就如同煙花一樣絢爛,卻也同時鞭炮似的震耳欲聾,艾伯李斯特很難仔細描述,它就像天地初開,你在混沌中明瞭了各種事物,卻又好似走馬看花,一時間難以感同身受。

或許感情與記憶的恢復並不是同步的,艾伯李斯特一面如電影快轉般瀏覽吸收那些畫面時,一面不斷反芻他人生中每一個大小事件;而直至此時躺在床上,那不真實的感覺依舊存在,生前幾十年的情感凌亂的像是配錯鎖孔的鑰匙,他尚無法清晰歸類至每個畫面。

艾伯李斯特閉上雙眼。月光蒼涼如同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撫過眼皮留下一地的顫慄,即使閉著眼,寒意與明亮卻還是能映入瞳孔,彷彿他仍睜大眸錯身於明亮的記憶之間,腦袋疼得發脹。

艾伯李斯特腦中的第一份記憶是弗雷斯特希爾,他那早毀滅的故鄉。兩名逃過一劫的孩子站立於滿目荒夷的家園正中,斷垣殘壁上塵土瀰漫視野,而他當時感受到的是崩塌碎散的世界,透過聲音殘酷崩落,像是命運一直對他做的惡劣玩笑;艾伯李斯特默默反芻著這段記憶時發現,他的人生總這樣不斷的重複得到與失去,如同一個死循環,命運總將他構築好的道路在終點前一一砸碎,嘲笑他癡心妄想逼迫他放棄,可他直到死亡也沒有妥協。

艾伯李斯特知曉自己倔強,但他更喜歡說那是堅持。他的強硬從小到大始終如一,與他的責任感一同跟隨了他一輩子;像是當時他站在連形體也消失了的大宅之前時,與他手牽著手的男孩淚痕斑駁,他卻馬上意識到他作為領主之子的責任,他們回不去了,而比起崩潰,艾伯李斯特明白他有更應該做更應該往前的目的,於是那道逆著光將他們救出的男人伸出手時,他才毫無疑問地抓住了那隻手。

看在當時的艾伯李斯特眼裡,那將是一把讓他們能夠繼續向前的鑰匙。而那個決定無疑是明智的,艾伯李斯特暗暗感謝他當時的冷靜,如今看來,他想他的性格或許正是定型於那個瞬間,那幕畫面烙進了他的心口,冷灰色光線於那刻成為銘印,不知不覺注定他終身行進的道路,而正如當初離去的瀟灑,他走上後便再也沒回過頭。

艾伯李斯特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他認為這是好的,畢竟,這只是命運給他的課題中一個最微不足道的開端。

童年在艾伯李斯特眼裡早是一片黑白的默劇,那些街景與歡笑在失去的那刻已經瞬間沒有了意義,艾伯李斯特也甚少回憶起。他不知是否因為毀滅在他心中其實仍存有傷痕,亦或只不過是單純的,下一個記憶於他太過重要,導致他前一段幼年頓時黯然失色。

下一段記憶是連隊。

仔細想想,這段記憶只有短短四年,然卻占了艾伯李斯特人生中最重的分量。連隊是他由孩子過渡到成人所待的地方,理所當然為他劃下無可抹滅的影響,他在那個日後被尊為聖騎士的隊伍中揮霍了所有青春,拚盡全力試圖去拚搏出一片天空。

艾伯李斯特自嘲地哼了哼鼻,若能預知他所有的努力會在最後化為泡影,也不曉得他當時還會不會那麼賣力。

這陡然冒出的想法令艾伯李斯特玩味好一陣子,他在連隊明白的最透徹的莫過於成功要靠自己換取,尤其是已失去一切的他們跌得比人更深,若他們想從頭站起,勢必得付出更多覺悟。

單憑這一點,艾伯李斯特笑哼哼認知當時的他的想法,那是一種連龍潭虎穴也不畏的堅勇,別說是小小的失敗,或許就算知道自己會死亡,當時那名孩子也會為了證明命運是可以違抗的而自己抬腳跨入深淵。

況且當時艾伯李斯特身邊可不只單單一人。艾伯李斯特腦海中驀地跳出一幅畫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擊窗戶,他在夜半偷點著燈,對床的金髮男孩專注凝視,瞳仁瞬也不瞬望著他。

那是他在庇護所下定決心的夜晚,鮮明的彷彿昨日才發生,記憶中那名孩子悄然卻堅決述說理想,艾伯李斯特藉由時光輾轉過的視線見到了對床艾依查庫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

『艾伯一定沒有問題。』過去與現在的他同時看見艾依查庫如是說,末了頓了頓還又補了一句:『我永遠遵從你的決定。』

那名孩子的誓言多麼真實。艾伯李斯特回想起當時,他似乎是笑了,那位當時與他攙扶著進庇護所的少年雙眼澄透,他們從年幼時手牽著手,至那時決定背抵著背。

艾伯李斯特躺在床上想,那是他們秘密卻亙久的誓言,他們將是一輩子的盟友,交付背後揮舞槍劍共行,直到邁過萬千戰爭取得勝利。

 

聯隊時期的記憶一直是雜亂而擁擠的,各式各樣不經意養成的小細節妝點著他每個人生片段,這回一同喧囂著要找一個缺口;艾伯李斯特頭疼嘆口氣,他努力梳理一會後挫敗宣告放棄,仰躺著盡量放鬆接收那些回憶。他在連隊中過得充實又充滿條理,與艾依查庫那晚的對話就是那根支撐著他的主心骨,艾伯李斯特每一個計劃與反應皆圍繞著它堅定運行。

艾伯李斯特嘴角悄悄牽出一抹弧度,他的腦海自動撥放出另一段記憶,那天藍天澄澈得宛如水洗過,他站立於林立的紀念碑間與一名孰悉的男人沉默對望,他捕捉到對方的眼神,嚴肅並語重心長。

『覺悟是必要的,如果沒有的話,盡早離開這裡比較好。』

他彷彿還能回憶起男人說這話時的語氣。艾伯李斯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便笑了,就著過往的畫面,他閉上眼一字不差重複那段話中每個字句,而後安靜半晌,再次戲謔一般道出自己的回答。

「『不,我有。』」

他當然有。

艾伯李斯特從不需對任何人言明那份覺悟,因為有個人即使不用明說他也都能了解。

艾伯李斯特哼笑著翻過了身,他從不畏懼死亡,而是重視比死亡更深沉的那個目的。而此時已是死亡之身的艾伯李斯特明白,那麼長久的時光過去,如今的他依舊相同,他略為漫不經心想著,無論是連隊的覆滅抑或帝國,似乎都沒能改變他哪怕丁點也好的意志。

或許在他不算長的人生中,可能影響他決定的也始終只有那麼一人,艾伯李斯特死亡後咀嚼他漫漫人生,他的道路筆直而狹窄,只勉勉強強可容得兩人並肩,所以唯一能干擾到他向前的,也只有身邊那人的舉手抬足。

而他上述的說詞也非無跡可尋,艾伯李斯特睜眼望向房牆若有所思,隔壁房的主人應該已經睡下了,他不用想也知道對方的眼罩正放在床頭,新恢復的記憶則正告訴他為何那名青年有一隻眼會永遠喪失光明。

那是少年時期他們出征的最後一個戰場,過去的畫面被飛煙遮得朦朧不清,但不妨礙他透過時光見著那幅情景。當時的艾伯李斯特受了傷,鮮血蓋去他一邊視野,他沒能及時發現的敵人便這麼讓背後的少年擋了下來,代價則是瞬間混濁染黑的左眼。

這件事之前,艾伯李斯特一直認為犧牲鬥爭就如同太極的陰陽,是伴隨成功到來的必然。他總理所當然將自己建立在那些血淚之上,老自覺自己的殘忍生成於覺悟的根基,他縱然不會回顧過往,也有那個本事記下那些犧牲,背負他們直到自己嚮往的終點。他不是冷血,為了對得起這條道路,他認為他早做好了即使只剩一人也要踽踽而行的準備,然而直到那刻,無知而自大的少年不可抑遏僵在當場,如同壞了的發聲器怎麼也擠不出聲時,他才狼狽而殘酷明瞭,或許自己壓根沒自己所想的那麼自信。

這件事令他當時幾乎亂了手腳,他從沒想過所謂的「犧牲」第一次居然是發生於他背後的戰友。少年的他震驚不已,而更令他當時感到慚愧的是,艾依查庫反而遠遠比他冷靜。

艾伯李斯特腦海再次浮出久遠前的過往,那名青年果敢而決絕探手,親手毀了那隻為了救艾伯李斯特而感染的藍眸的畫面,那疼痛透過當時的氣場,直到現在仍能傳到艾伯李斯特眼底。

艾伯李斯特過往的記憶紛紛亂亂,他想直到那時,他或許才確切明白「犧牲」兩字的定義、以及他要為他的理想所付出的各種覺悟,這是艾依查庫親自教導他的。

也或許正是那時,艾伯李斯特才真正下定決心。艾伯李斯特回想起年少那片刻,他的腦海中浮現的是連隊各個孰悉的面孔,以及更為強烈的、不能讓任何人白死的念頭。

不能讓任何人白死,他們的殘存必定是有意義的,艾伯李斯特當時自詡為一個見證者,他要讓所有人明白,若世界不需要他們的話,那麼就由他們來改變這個世界。

如今回顧起來,這已是命運第二次對他威脅警告,然無論哪個時候,他艾伯李斯特永遠不是個只懂得屈服的弱者。若在他面前橫跨的是一道絕境,他就要打碎那個絕境,那怕自己鮮血淋漓、身後血流漂杵;艾伯李斯特便是在那時才深刻明白,他即便只有一人,也會繼續走向終點。

更何況他當時尚未失去一切,他年少的視角轉了轉,他想艾依查庫仍在,他會記著艾依查庫的付出,而他們倆只要仍背抵著背便無所不能。

『古朗德利尼亞在徵兵,不問出身。去嗎?』

『走啊。』

艾伯李斯特笑了。

他當時想,既然沒有地方回去,那就只好往前走吧。而現在看來,那是與年幼時多麼相似的心境。

 

他的人生一直是一本軌跡鮮明的書,邏輯嚴謹而因果明確;大多記憶都已歸正位子的現在,餘下那些零碎片段也很快自動彙整成今夜最後一份紀錄。艾伯李斯特側躺身隔絕所有月光,卻感覺血液在冷月映照下彷若沸騰,他知道這最後一份記憶是什麼,而此刻他感到興奮不能自已。

帝國。他成敗勝負的結局之地,如果沒有意外,這是他人生最後的長眠之所,也是他一生追求的成果。

他成功了嗎?艾伯李斯特捫心自問,他僅恢復五分之三的記憶,現在理當仍不知答案,然記憶中留閃竄過的時間中,他知道他是順利的,統制派與擴大派的鬥爭中他獲得空前的成功,名聲與勢力,他透過複雜無比的算計將他們一一納入囊中。

艾伯李斯特猶記得當時的心情,他從不掩飾自豪,世界正在改變,他與艾依查庫一明一暗,配合得無比嫻熟默契。他不屑於指責他殘酷的學者,他們哪知道成功是多麼險峻的道路,而他與艾依查庫已為此付出了所有,他們理當該摘取屬於他們的成果。

他此時回想時發現,當時艾依查庫似乎已開始感到不安,但正處於鋒頭的艾伯李斯特並沒有發現。艾伯李斯特很難責怪自己疏忽,畢竟當時成功即在眼前,他精神抖擻鬥志高昂,似乎能見到幼時堅持的目標與闊談的理想,那條他始終嚮往著的未來幾乎就在唾手可及之處,即將苦盡甘來。那時的艾伯李斯特壓根沒有心力去發現戰友的失常,他始終認為他們一體同心,直到兩人間的爭執爆發開來,艾伯李斯特這才恍惚注意到,他其實錯得離譜。

那場於花園中的爭吵無疾而終,艾伯李斯特此時思量,他彼刻自認心情平靜,可顯然內裡是憤怒的,否則以他的冷靜,他斷然不會在那個場合中使出茨林。艾伯李斯特回憶著月色下他的心情,他迫切且急躁試圖傳達他從未忘記,他們無法從過去中逃脫,縱使從不回頭,過往依舊堆疊出了這樣的他們,那個夜晚的艾伯李斯特忿忿想著,他以為艾依查庫明白。

艾伯李斯特嘆出口氣,沒戴眼鏡的視野朦朧轉向置於床頭的配劍,他不由得暗暗苦笑,年少的他一直心高氣傲,又怎麼可能接受艾依查庫的退縮?艾依查庫直白指責他過於鬆懈,當時的他卻理所當然扭轉了想法,如同成功前的不安,他覺得艾依查庫莫名懦弱起來,不安猶可克服,然懦弱卻無可救藥。

所以他當時沒有掩飾怒火,冰冷尖銳,他相信艾依查庫看的出來;他一言一行洋溢無比的力量,試圖如鼓舞一個下屬般,藉由憤怒來激勵艾依查庫再次站起。

艾伯李斯特再次苦笑起來,他那時哪裡知道,此舉反而成為了他此生中最大、也最愚蠢的失敗。當時艾依查庫的確察覺了他的怒火,但艾伯李斯特卻沒成功預測到那名金髮青年的反饋──他沒想到艾依查庫扭頭就走。

扭頭就走。如此決絕俐落,一如連隊毀滅時為艾伯李斯特所做的一切。艾伯李斯特如今回想著,那場宛如決恩斷義的夜晚在他心中已刻下痕跡,彷彿脹滿氣的皮球裂出道口子,滾滾而出漫無止境的冰冷蒼涼。

那晚在艾依查庫離去後,他仍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那興奮餘溫連同怒火一同遭月光侵蝕,慢慢、慢慢連心頭一起凍結。

他此時其實明瞭,當初艾依查庫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然而那時,一切仍虛幻不實的那夜晚,艾伯李斯特只覺得自己,無比孤獨。

失去家鄉、失去連隊的時候,艾伯李斯特從不覺得孤寂,他身邊一直都有艾依查庫;但是,為什麼當世界好不容易開始認同他們的時候,兩人間卻逐步拉開了距離?

現在的艾伯李斯特心底有譜,然而,當時的艾伯李斯特卻找不到答案。艾伯李斯特此時親眼透過得回的記憶,見證生前的他茫然跌撞,其實已逐漸呈現敗象。

只可惜於那當下,他什麼都尚不知曉,憤怒與無助填溢胸腔,正得勢的他獨自品嘗背叛,並無可避免想起自己面臨上一次失去時發自內心許下的那個約定。

即便只剩一人也要抵達終點。

以現在來看,艾伯李斯特自那時起開始走入歧途。艾伯李斯特抬手遮去眼,靜默良久無法言語,這恐怕是他人生中首次回顧自己的歷程,而他苦澀的發現,若自己早些覺悟反省,或者當時多添一分心細,或許他的人生可以繞過不少深坑,免去他一再踏入而後狼狽爬出,而他當時還可笑的認為是自己又獲得一場勝利,如同一個在命運譜線上跳舞的魁儡人偶,自以為自由自在,卻從沒發現身上操弄的絲線。

可惜命運從不讓人回頭。此時的艾伯李斯特只能無力捲曲床上,親眼見證他當時自以為正確的,為了別再失去而漸漸自取滅亡。

今夜的月色與那晚頗為相像,朦朧幽光照不穿黑暗,僅能映出一片孤寂。艾伯李斯特感覺冷汗濕透後脊,他此時不想知道自己之後的結果,卻驀地在意起那傳說中的遺願。

他得回記憶前認為自己的遺願是失敗,然現在取得記憶,他默默猜測著自己最終,是否他發現了此刻的錯誤?亦或他直至死亡仍執迷不悟?

在他人眼中,艾伯李斯特一直堅定而不曾迷惘,他自信、強大、充滿力量;而他自己心中,艾伯李斯特也絕不允許自己露出弱小的面貌,人有了弱點便能攻破,他不能讓自己有任何破綻。

艾伯李斯特想,或許到了太陽升起,他又會恢復成一直以來的艾伯李斯特,沒有此刻的狼狽、蒼白、懦弱,他將又是那個領導眾人的帝國騎士。

所以,只有今晚就好。讓他於冷月籠罩之中,恣意地耽溺於回憶,流露出脆弱。

只能有今晚就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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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樂!!還剩兩篇。一個月一篇應該可以撐到十二月!

會從R3開始是因為我家艾伯後來就直接抽到R3了,這章算是在總結R1~3的記憶,可以當過度?當初寫得很卡,也不知道效果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