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們的開始

魏思洋向店員點了熱拿鐵，又問了莫尹蓉想要的咖啡和點心，堅持請客，說是答謝上次的幫忙。

莫尹蓉沒有推辭，笑出了單邊臉頰的小酒窩。她走向靠遠處比較少人的區域坐下等待。

魏思洋以為這場咖啡會多少會有些壓抑和尷尬的氛圍，兩個不太相熟的人坐下來喝咖啡，她擔心相對無言的場景。那時她不知道這個擔心如此多餘。

端著兩人的咖啡回來，魏思洋活絡氣氛似的隨口抱怨著自己又被店員話術拐去多買了一塊拿破崙派，慘了明天晨跑又得多好幾圈，接下來家人又會問她幹嘛虐待自己……，話聲輕快，語聲清脆，讓人聯想風鈴被吹動時的細碎聲響。莫尹蓉坐在對面靜靜的聽了一會兒，抿著嘴唇笑，最後，她伸手按住魏思洋放在桌上的手說：「你別緊張，我們就隨口聊聊。」

「我沒緊張……噢！」兩個調皮的孩子在店裡橫衝直撞，從桌邊跑過，碰掉了菜單又差點撞倒水杯，魏思洋只好手忙腳亂把桌上的東西復原，免得玻璃杯砸到地上。

這下要裝從容都不成了！莫尹蓉「噗」一聲笑出來，眼睛都笑瞇了，一點都不含蓄客氣。魏思洋佯怒，先是忍不住瞪她，撇嘴做了個怪表情，後來自己都覺得好笑，也趴在桌上笑倒了。

兩個人一起動手整理，向遠處趕來連聲道歉的母親示意沒關係。

這個意外把兩人之間的隔閡一掃而空。接下來，她們像個老朋友一樣天南地北的聊，聊運動，聊工作，聊喜好，聊家人，聊朋友……。魏思洋覺得她們兩人之間存在著微妙的和諧，好像失散許久的家人一樣，話題你拋我接，我丟你揀。美中不足，是魏思洋發發覺自己非常喜歡莫尹蓉低沉醇厚的嗓音，輕輕一點笑聲都可以在她心裡撥動琴弦，發出一串共鳴的和聲，她簡直像被勾了魂一樣，有點無法專心聽對方到底在說什麼。這點發現讓她忍不住在心裡罵自己有病，太有事了。

她們的咖啡會不斷延長，從半小時延長成三個多鐘頭之後，最後魏思洋不得已只好站起來道別，說要回醫院值夜了。

莫尹蓉露出抱歉的神情說：「耽誤你休息了。」

魏思洋坦然一笑，非常誠懇的說：「真沒關係，聊得很開心，我們再找機會聚吧！」

那個機會沒有來得太遲。幾天後魏思洋帶著咖啡又出現在莫尹蓉的診間，坐在大廳等待。會談結束尹蓉走出來看到她坐在診所大廳，彷彿是隻守門的小狗，忍不住眼眸燦然一閃，滿是笑意。

接下來幾個月，魏思洋不定期的會來找莫尹蓉。有時候帶著咖啡，有時候是宵夜。莫尹蓉抱怨吃宵夜會胖之後，魏思洋又多了一個名目，找她出門夜跑消耗熱量，結果被強迫出門的莫尹蓉總能臉不紅氣不喘跑完10km，接著陪著思洋步行走回7km外的宿舍，然後再愉快的揮揮手跑回自己住處。魏思洋靠在關上的宿舍大門內側喘著粗氣，想著人跟人真的不一樣，看老娘喘的，有人平時也不見她練體能，怎麼反而跑得更輕鬆呢！她哪能想到莫醫師白天文職，夜晚武職，那個不為人知的「外務」是多麼高強度體能勞動的工作。

後來，莫尹蓉透露了自己的公寓所在，於是魏思洋有時會帶著DVD光碟片來找她，說電影兩個人才好看；或是帶著資料過來，說一個人在宿舍讀會睡著……。

莫尹蓉總是在門鈴響起後的五到十秒內開門，如果她在的話。有時候晚上，莫尹蓉不在家，或是臨時得出門，好在魏思洋過來之前都會先打電話來確認。事後莫尹蓉會說病患有特殊情況，需要緊急處置。魏思洋不以為意，沒有追問細節。她自己夜宿醫院內的時候，也常常被叫醒去幫病人CPR、插管，覺得半夜出診非常正常……只是以心理師來看，莫尹蓉半夜出診的頻率高得特別。

也許她手上的個案都是些複雜的案例呢？

這樣的生活過了半年。某天下班後，當魏思洋拿起手機，打開通話記錄又要按下去時，手指突然僵住了：這算什麼？沒事膩歪在一起，麥芽糖都沒這麼黏！

這分警醒讓魏思洋認真思索了幾天，思考她和莫尹蓉之間算什麼。兩個女人之間直覺聯想就是「姐妹淘」，但是這個詞卻八竿子扯不上她和莫尹蓉的關係。重點在於，在莫尹蓉這個人根本與「姐妹」這個詞無法有任何連結。莫尹蓉是一個特殊的存在，無關性別，不分男女，穩穩的站在一個妥當持中的位置，而那個所在正好是自己的身邊。

魏醫師突然覺得自己腦容量不太夠用。覺得她和她之間，似乎進展到自己無法理解和掌控的範圍了。

接下來半個月，魏思洋像跟自己堵氣，不肯拿起電話，也不再去公寓找莫尹蓉。她希望時間沉澱自己一切不明確的思緒。護理師和病人最近都很怕她，平時愛說、愛笑的魏醫師居然少說、少笑了，整個人低氣壓籠罩的氣氛讓旁人下意識的想閃躲，不敢招惹。

魏思洋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簡單：在弄清楚之前，她不想糊裡糊塗做傻事！

這個沉澱期出現得有些突然，讓心沉氣穩的莫尹蓉也不太習慣。某天半夜，魏思洋在急診室迎進一位患者，透過自己身後來不及關上的急診室大門，一眼便看見外頭樹下那個她熟悉的身影！

「你！」話聲一出，魏思洋就笑了，冰融雪化。這十幾天她與自己的較量立時結束，那些煩惱了許久的事情簡直微不足道，她不用照鏡子也不用伸手摸臉，就知道自己傻笑了。管她傻不傻呢，管我是她的誰呢，那是莫尹蓉，為了我，她來了！

魏思洋回頭抓了個實習醫師接手病人，立刻往外頭衝。已經十二月了，夜晚寒風颼颼，她也來不及換件大衣，直接穿著醫師白袍一頭衝向那個熟悉的溫和笑容面前，才停下腳步。

莫尹蓉穿著貼身剪裁的深色長短大衣，衣角在膝上半寸。大衣的扣子沒扣，露出裡頭白色高領毛衣，大衣隨風展翅一般翻飛，出塵飄逸彷彿畫中人。

魏思洋直盯著她看，臉上笑容燦爛。

「怎麼穿這樣就出來了。」莫尹蓉一手拽住自己的領口，要把大衣脫下給魏思洋，被魏思洋壓住手制止了。

「不用。白袍髒，整天在醫院蹭。別弄髒你的大衣了……」才出來一下，魏思洋的手已經冰涼。她往自己手心呵了口氣，在北風呼嘯的喧雜裡，向著莫尹蓉喊：「……一下就好！我們約時間吧，我有話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