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涉:第二章 與君初相識
第二章 與君初相識
6年前,思洋那時正在高醫大附屬醫院任職,擔任可憐的內科住院醫師,每週上班7天還平均睡不到25小時,同時還攻讀研究所,蠟燭兩頭燒,連哀嚎的精力都榨得一無所有,每天下班回宿舍只能默默的把自己洗乾淨扔上床。
2014年7月31日那晚,當天沒值夜班的思洋在回家途中聽說,城市的某處發生了瓦斯漏氣,警消正在封街積極排除。思洋沒怎麼留心,反正宿舍與封街處有段距離。她繞了一些段路,避開封街處開車回到宿舍。洗過澡,打開電腦想修改論文一段,卻不敵瞌睡蟲趴在桌上睡著了。
才過了不到十分鐘,靜謐的午夜時分突然出現一聲巨響,「轟──」的一聲伴隨著房子的劇烈震顫,讓思洋猛然驚醒。她衝到窗前扯開了窗帘,竟看見城市的一端陷入了火海!
烈焰衝天、轟隆地動!
思洋傻愣在原地。好好的,怎麼就燒起來了?
突然她跳起來,一把扯過床頭的外出褲穿好,三秒胡亂紮好了長髮,抓起鑰匙衝出家門!
爆炸、火災,她知道什麼在等著。
通知緊急召回醫護人員的簡訊在她坐上車的那刻響起,同時地面還不斷的震顫,隱約聽到遠方又陸續傳來幾聲爆響。她定了定神,發動引擎疾馳上路。
醫院內,已經有同仁銷假迅速回到崗位。救護車的警笛大聲拉扯著人的耳膜,一床床擔架上的病人陸續被送入院內。思洋和護理師檢查傷患,大部分是大面積灼傷,大家七手八腳的幫忙敷上生理食鹽濕紗、冷敷料。請求支援的廣播不斷響起,病床、手術室和急診部不斷有病床來回推送,擔架和推床都不夠用了!燒灼和血腥味充斥著整個空間,如同火星子刺激著人的皮膚和意志,帶來了戰場一般不真實的感覺。思洋趁擦汗的空檔環視院充滿傷患的院內,心想天吶,這是和平時代啊!
等思洋有空喘口氣,進值班室喝水的時候,她注意到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了。
她拿起手機,給桃園老家報了平安,掛了電話,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才開始讓她不斷發抖。
好可怕,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事後政府展開調查,這麼重大的傷亡居然是一連串的誤會造成的。外洩的不是瓦斯,而是易燃的丙烯,所以瓦斯偵測器查不出;消防員以為可以拉水線稀釋,其實沒有作用;不知易燃氣體在地底管線大量洩露,所以不知要疏散居民。調查結案時,有疏失的送辦、懲處。
這些都是後話。當時雖然大家不知道具體的傷亡數字,但看現場的情形也知道不會太好。
思洋搥了一拳在值班室的水泥牆上,抑下了想嘔吐的衝動,在心裡怒吼。面對患者,她努力做到將心比心,用柔和的態度協助患者度過過度緊繃的心理壓力,但在心裡她遠不是這麼平靜的性子。
五分鐘之後,思洋打開值班室的門走出去,臉上已經沒有了激動,換上了一副平靜溫和的表情,只留下了眼中的血絲還未完全褪去,暗示著她心情的澎湃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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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思洋協助主治醫師巡房,記錄住院病人的情況匯整回報。在這種重大災難時刻,大部份的入手都分配在外科部門。比起外科和急診室那種時時能聽到鬼哭神嚎,愁雲壓頂的氛圍,她甚至有些感謝主治醫師派她上樓來巡房轉換心情。
當她敲門問早要走入352病房時,半推開的門縫裡閃過一道五彩斑斕的光影,似乎有什麼東西迅速的竄到了門後的角落。
「早啊!」思洋推門進去,眼角一掃瞟向門後。什麼都沒有,眼花吧。26小時沒闔眼,眼花以乎也挺正常的。
「早。」病人半靠在床上,半瞇著眼吐出個招呼。禮貌卻冷淡。
「莫尹蓉?」思洋看看資料,抬起頭來說:「我是魏醫師。昨天你的心電圖情況不錯,等下再做兩個檢查。如果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回家多休息,最近兩週少作劇烈運動。」
叫作莫尹蓉的病人這時睜開眼,向眼前的醫師飛快掃了一眼,繼而垂下眼睫偏過頭彷彿思考了一下,嘴邊抿過一個笑容,低聲說:「好,謝謝醫師。」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魏思洋覺得這眼神充滿穿透力,神色清明,那低沉悠緩的聲線更彷彿在昭示著慵懶,從這人實在看不出什麼病人的神態。不過,說不定也是自己想岔了。魏思洋感覺體力已經在耗盡的邊緣,沒什麼多餘的心神往下思考。反正,神色清明是好事。
這年尹蓉25歲,已經在職場打滾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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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把門帶上離開時,尹蓉向著門後面壓低聲音吼了一嗓子:「出來!」
瞬間停滯過後,五彩斑斕的小光點流竄出來,飄忽的抱怨聲細細傳了出來:「人聲鼎沸的,讓我出來做什麼?」
尹蓉翻個白眼看向天花板:「你剛才自個兒四處亂竄的時候倒不嫌人聲鼎沸!」
小光點停留在病床的床尾上:「唉唷,不是……就是剛進來那人感覺挺特別的。我出來看看。」
尹蓉伸腿朝小光點空踢了一下,憤憤的翻下床,三兩下套上鞋子繫鞋帶:「自打嘴巴。走吧,我們要離開了,去別處看看。」
那身手俐落的,的確不像是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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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家裡有醫護工作者的,能體會這份工作的神聖和血汗,雖然我其實只知道連續CPR很累,汗顏,呃,醫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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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CPR的時候唱的是生日歌嗎?
讀這讓我想起兩星期前的黎巴嫩碼頭大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