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21 15:15:50綺羅

在德國餐館的中國人

   在德國餐館的中國人

 

  • 2013-08-21 01:22
  • 旺報
  • 【(伍足犬/桃園縣)】

     2010年在德國求學的日子。平常,除了學校課業,周末或晚上到中國餐館打工賺生活費、機票錢,順便磨練德語會話能力。

     在德國的「外國人」中,數量最多的就屬土耳其人,勞工階級居多。其次是日本人,投資商人居多,再來就是大陸人了,自營商、勞工或學生居多。

     我在餐館工作的十幾位同事當中,除了一個越南人,一個伊拉克人,其餘的都是大陸人。這些大陸人中,絕大部分都是從浙江青田地區來的。

     「你也是青田人啊?」這是我最常聽到的問句。

     背負家族使命

     據他們描述,浙江人自80末90年代開始,特別熱衷於「出國」。他們口中的「出國」,跟我們台灣人的意義差多了。他們的「出國」,可是背負著家族使命啊!他們想盡辦法「出國」,哪怕是透過管道買日本護照,挖掉相片貼上自個兒的大頭照、和某個東北農民換身分改名、透過人蛇集團仲介,翻山越嶺偷渡,花上畢生積蓄也要「出國」去歐洲打工掙錢或念書,而後「開店」。

     開什麼店呢?不外乎是餐館或馬殺雞店這類不需太專門技術的店,較有錢的,可能搞起批發貿易來。歐洲90年代中期,尚未引進廉價大陸製品,這批有企圖心有生意腦筋的溫州人,踏上了這班「廉價陸製品前進歐洲」的列車,當時這批商人可都賺到了大把大把的白花花銀子。

     在90年代末及2000年之後,陸續還有很多大陸人偷渡到歐洲打工。沒有專長的,先去餐廳打黑工,洗碗打雜能幹則幹。腦筋較聰穎的年輕人,想盡辦法進學校拿個學位,撐個7、8年,而後申請德國長期居留,更甚者,乾脆辦假結婚,這辦法最快。終歸一句,就是要能拿到德國長期居留,賺歐元,寄回老家。

     我真正認識何謂「刻苦耐勞、任勞任怨、吃苦當吃補」這幾句話,就是從他們身上習得的。雖不見得情操手段有多高尚,但勤勞、堅忍的精神,令人佩服!

     為了生存奮鬥

     我23歲才到德國念書,在餐館打工認識了一群大陸人。

     東北漢子柳丁,在這自助餐館專門負責「叫菜」,就是檯上的菜被吃到剩下一半時,必須視來客數、來客族群,請廚房趕緊炒某道菜出來補。這活可別小看,那是吃力不討好啊!叫太多被老闆罵,叫太少被客人罵,少量多次叫則被廚房罵找麻煩!柳丁在德國念機械,學位快要拿到了,快要可以申請長期居留證了。聽說,這7年來,清晨4點送報,晚上叫菜,深夜念書,零散時間做派報。他的包包裡總放著一本《孔子說》,他告訴我,因為他「不忘本」。某天他告訴我:「小伍,我終於可以把我太太接過來『生孩子』、一起打工囉!」

     前大廚老李,聽說正在辦假結婚,花了兩萬歐元。他較有心眼,故意在聖誕節這種大日子收假不回,想讓餐館開天窗,想當然爾,他被炒魷魚了。臨走前,他把餐館所有冷凍櫃的電源插頭全部拔除,所幸及時被發現,沒有造成昂貴食材的高額損失。

     大廚小葛,每天窩在廚房不停炒菜煲湯已8年了,前後待過3間餐館。由於過去只待在廚房,所以當要在客人面前炒鐵板燒時,面對客人的提問,他總是拿著鏟子搖搖頭揮揮手,眼睛望向我,用眼神告訴我「還不快來救我,幫我翻譯!」某天他拿著照片指給我看說:「小伍你看,這是我太太,這是我兒子。」(小葛都39歲了兒子才1歲。)「我到底什麼時候能開店呢?幫別人打了8年的工,一句德語也不會說,等我錢賺夠了,再待久一些,我跟我老婆就可以申請長居,開店自個兒當老闆了。」

     阿財的情況跟小葛類似,他5年來面對同一個油炸鍋炸香蕉球,一句德語也不會說。他每個月領1600歐元,自己留一點點零頭,剩下的寄回家鄉,他3條褲子輪流穿,全身上下最珍貴的就是脖子上的金項鍊。我跟他不熟,但他每天了無生氣地做相同的動作──香蕉切段裹粉,炸。我光用看的就沒耐心了,他怎麼有辦法忍受5年,是什麼樣的動力呢?

     小琳是負責外場的跑堂,在德國已待8年了,每天對老闆和其他同事畢恭畢敬,什麼細活粗活都攬著做,空閒時也不八卦,趕緊擦桌子,補充醬油辣醬,換蠟燭,折檯布,總不閒著,給老闆個「好用划算」的形象,過年過節時亦偷渡大陸來的牛肉乾「孝敬」老闆,感謝老闆幫他把所得稅報高一點(申請長期居留的必要條件,薪資須累計某水平至一定的年數)。

     據說,當初小琳是利用假結婚來的,現在正在辦離婚,她有一個一歲多的兒子,是與「正牌」丈夫生的。某天打烊時,餐館來了個亞洲男子,頂著一個很明顯就是自己用剪刀剪的頭髮,怯生生地站在一邊等小琳,那是她正牌丈夫。不久後,老闆告訴我,他幫小琳順利取得長期居留的當天,小琳去國稅局舉發他涉嫌逃漏稅。

     老闆喝著啤酒說:「身在異鄉,我仍然誰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你說,她可不可惡?」他的眼眶是因為喝酒而泛紅,還是……。

     不與島民交往

     看見他們為了生活,不,是「生存」而奮戰,孤注一擲沒有退路般的決心,回頭看看自己。生於80年代經濟起飛時期的台灣,豐衣足食,失敗了還有機會,不知「苦」為何物的我們,來到德國遇見這批跟我們極相似卻又如此不同的中華民族,才深感自己的不足,才意識到自己的怨歎與他們相比,其實不足為道。

     在我遇見的所有大陸人,都比同齡的台灣人思想成熟,這種「成熟」是對社會現實意識及面對困境時的堅韌。或許,我們台灣人自認為比大陸人有水準有格調,雖然某部分看起來是這麼回事,但,當我親身與他們生活在一起,我才驚覺,若台灣正值青壯年的我們,都沒有危機意識,沒有拓展我們的思維,自以為是,不自覺的失去國際競爭力,那麼,被淘汰取代的日子不遠矣,這不是能力問題,這是心態、態度、眼界的問題。

     「小伍,我父親交代我,以後千萬不可以跟『島民』交往,不能嫁給『島民』……」北京女同學向我說道。「島民?台灣就是一座島啊!為什麼呢?」我說道。「我老爺說島民沒出息,眼界小!」

     我聽了挺震驚,還真沒聽過這種說法。但我想,人家長輩有這麼一番論調必有箇中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