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14 13:02:21逸
《伽雅》六十一、畫冊
六十一、畫冊
金髮人進入醫療室，突然傳出爭執，看護和病人都慌了，雖然馬上有醫師出來解話，但仍個個膽顫心驚。
天藏當然不相信無事，但除了等待，沒有可做的事。
靜靜等待數小時，金髮人與兩名醫師出來，登上馬車便離去，宗霧隨之步出，神色已平和下來，天藏遂上前道：「舍南已沒大礙吧？」
然而宗霧只點點頭，不發一語便離去。院長緊隨出來，天藏深深鞠躬，院長揚一揚手以示免禮，道：「看來我要招聘新醫師了。」天藏客氣道：「怎說？」院長望著宗霧的背影，道：「你要好好照顧你大哥，假如你們家族再有差池，恐怕不只是老夫沒工作，而是默那鄉要遭臨大禍。」
天藏不明白箇中原意，但見周旁都是外人，不便詳談，遂帶兩名女兒拜別院長。
他們登上馬車，回去宗霧的大宅。此程沒有舍南，他們共用一輛馬車也有餘。天藏負責駕駛，寶來邊安慰妹妹，邊看大伯爺的面色，心想：「大伯爺向來指揮若定，如今神不守舍，難道舍南哥的傷勢還很嚴重？還有，剛才幾個金髮人闖入醫療室，吵得外面也聽到，卻沒有人驅逐他們，但他們離去時，個個臉帶怒火，究竟醫療室內發生甚麼事？」
天藏不經意回首，與女兒對上眼神，便示意不要作聲，寶來也不敢提問。
馬車抵達大宅，妙沙已在大門迎候多時，看見宗霧下車，便上前道：「大哥，舍南還好嗎？」
宗霧還是不作聲，點一點頭便往二樓走去。
妙沙不好阻攔，馬上招來丈夫和女兒細問。天藏也一頭霧水，畢竟他的大哥向來寡言，兄弟共事數十年，交心說話不外十句。寶來養在深閨，少見人情世故，更難指望。喜明是家中最聰明的人，但剛才一巴掌，兩母女即生隔閡，妙沙也暫不招惹女兒。
此時，木蘭出來微笑道：「你們都累了，怎麼還不進來？」
天藏等人吃了一驚，個個馬上答應。
入屋後，寶來看見傢俱有不少灰塵，但木蘭的兩個女傭卻忙於安置行裝，沒空打掃，遂與母親幫忙清潔。天藏也不怠慢，出門外喚來幾名下屬，打點日用品，預備兩家人長居大宅，同時又派遣心腹回去宗霧的領地，安撫工人，同時監督工作。倒是持家的宗霧和木蘭清閒，男的回去寢室休息，女的帶喜明到外面散步。
木蘭與喜明走到街上，本村的氣氛沒有大分別，尼蘭軍只去到邊境便收兵，除了軍隊和宗霧家，默那鄉沒有受直接破壞。
二人走進一家大書店，裡面有不同書商叫賣，實際較接近集市。喜明隨意停在某書攤，拾起某部書皮發霉、裝訂鬆散的書，翻閱幾頁，尷尬道：「大伯娘，可以借我一些錢嗎。」
木蘭欣然道：「不用借，我送你就好。」
喜明連忙搖首，瞪大杏眼道：「不行啊，媽媽會罵我。以前嫂嫂就送我很多書，今次是我第一次選擇，就讓我自己出錢吧。」
木蘭從來不強人所難，道：「好孩子，就從你吧。這是甚麼書？」
喜明笑嘻嘻道謝，又鬼鬼祟祟，在木蘭耳邊低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這部書用古西陸語寫成，以前嫂嫂教過我一點，她說現在已沒有人用這套語言，留存的文獻也不多，每一段文字都很珍貴。你看，這部書才賣十元，吃一頓飯都不夠，買來玩玩也好。」
木蘭小心接過古書，翻過幾頁，上面有許多與現在相似的字母，也有些不同，詞根無跡可考，也全然不懂句法，顯然起源與路城語言不同。但她不是學者，再深奧的分別便不明白，只見喜明重現笑容，就決定買下來。
賣書的老人忽然叫住二人，道：「夫人！小姐！你們喜歡這些舊書嗎？我家裡還有很多，要不要馬上拿給你們看？」
喜明買了一本已興趣不大，回頭禮貌道：「不用了老伯伯，我們有空再來吧！」
老人大嘆道：「哎喲，這可浪費了！這些書我賣了數十年，難得有人賞識，可惜……」
喜明噗哧一笑，道：「老伯，你這樣說，我跟你去可不是笨蛋？假如是好書，應該數十年前就賣掉啊！」
老人馬上嘖嘖，搖手道：「小姐，此言差矣啊！書本放著數十年，豈不是成為古董嗎？假若你眼光好，挑到一、兩本珍藏，甚至是孤本，何不止賺回十元，十萬元也可以呢！」
喜明愈想愈好笑，道：「假若有這麼多珍藏，老伯豈不是千萬富翁？你現在低價賣給我，我可要多謝你呢！」
老人挺起胸膛，揚揚白鬚道：「不敢當！老實說，若然小姐有空，見識一下又何妨？機會總是匆匆走過，說不定你錯過今次，以後就後悔了。」
喜明心想，反正回家不是挨罵，就是挨麻煩，不如晚一些才回去，便向木蘭道：「大伯娘，我可以去老伯伯家嗎？」
木蘭出奇道：「哦，你真的有興趣嗎？」
喜明垂下頭來，低聲道：「其實沒有，但總比回家好……」
木蘭略微愕然，但難得姪女坦白，便道：「好吧，我也一起去，不然我不放心。」
喜明歡喜地「嗯」一聲點頭，便答應老伯，老伯呵呵一笑，似乎對珍藏滿有信心，昂首闊步地帶路。
他們離開書店不遠，走進一條橫巷，巷子不長，尚算寬闊，接連兩條主要幹道。路邊有一些小店舖和攤販，賣些日用雜貨，也有賣廉價服飾和食店。他們抬頭盡是晾曬的衣服，擋住大部份陽光，老伯正住在其中一幢兩層建築的天台鐵皮屋，全幢住有十餘伙，橫巷有十幢，其中兩幢是三層，估計一條巷子便住了二三百人。
木蘭和喜明登上天台，看見廣闊的藍天，積累多時的疲勞便一掃而空。然而喜明看見老人走進鐵皮屋，心想那些古書至少經歷數十年，就如剛才的一本，紙張已乾裂，裝訂的線已發霉。鐵皮屋受熱受冷、風吹雨打所害甚深，古書在此環境只會受更大摧殘，不禁令藏書家和讀書人惋惜。
老人吸引得二人上來，沒有客氣招呼，逕自走進陰暗的鐵皮屋，然後捧出一個大布袋，裡面全是書籍。
喜明看見鐵皮屋便緊張，心想假若天氣潮濕或有蟲害，布袋裡的書便凶多吉少。她馬上打開布袋，卻見裡面有一個油紙袋，原來書本都受此保護。
木蘭說：「是巴麻油紙嗎？」巴麻油紙防潮、防蛀、耐用，每碼價值近萬，這裡已約莫三碼。
老人呵呵笑道：「夫人也見識不少呢！小姐，這裡都是我的珍藏，難得遇上你這個識書之人，喜歡買多少便多少，全部每本二十元！」
喜明不懂巴麻油紙，道：「我手上這本才賣十元，這些卻賣二十元，不是你坐地起價，就是剛才賣次貨給我。好了，我連這部也不要，你快退錢給我。」木蘭在旁偷笑，心想老人遇上此機靈丫頭，這些錢可賺得辛苦了。
老人難得做一樁生意，當然不退錢，道：「剛才一本才薄薄的，這些都要厚好幾倍，多花十元便多幾倍內容，很化算吧！」
喜明哼一聲，道：「你決定不退錢嗎？」老人自然一副堅持，喜明便作狀離去，道：「好，我告訴書店老闆你賣假書。」
「且慢！」老人乾咳幾聲，道：「好，我給你九折，每本十八……」
喜明堅決道：「十元！」
「臭丫頭，十五元！」
「十元！」
老人咬牙道：「唉，算是我倒楣，每本十二元！你不買也不再減了！」
喜明吐一吐舌頭，調侃道：「我找到想要的書再說吧。」
老人的雅興一掃而盡，木蘭說照付原價，也賭氣不領情。然而他見喜明聚精會神，仔細翻閱每部書，便感謝聖主安排此女孩從這個垂死之人接收寶物。六十年前，他還是雄心壯志的學生，遇上隱居多年的學者，獲得這批寶書，儘管他自知無法讀懂，也難以因此得利，但能承擔使命，守護古人留存的瑰寶，即使再辛酸艱苦，也義無反顧。
他見喜明皺頭愈來愈緊，道：「嘿，看不懂就說，別勉強吧。」
喜明從伽雅學過半年古西陸語，認識的文法和詞彙不多，未知其內容竟如此豐富，書中十有七八未曾見過，她遂點算數量，欲全數購入，偶然發現一部大書，翻開才知道是畫冊。
她仔細觀賞，內含三十餘幅畫，紙質細膩，筆功不大精緻，人物卻栩栩如生，而且像完整故事，講述一名少年參軍，長大後成為將軍，在沙場指揮若定、奮勇殺敵。但最後一幅，故事和畫風突然轉變；前面為戰爭，呈現戰士的勇武，最後一幅卻十分寧靜，描繪一位女子蹲在河邊，身後有幾名女傭，而她雙手正向河上的籃子，籃子上有一名嬰兒，畫得模糊，女人的表情亦模稜兩可，未知是拯救嬰孩，或是拋棄。
木蘭搖一下喜明，喜明回過神來，便抱住畫冊，若無其事道：「沒甚麼好書，我要這本算了。」
老人皺眉道：「甚麼沒有好書？這些全部都是寶物，你不想要，我偏要送給你！」
喜明稍微愕了然，但瞬間鎮靜過來，道：「老伯，我就全部拿走，一毛錢也不會付，你不要後悔啊！」
老人哼一聲，道：「不懂禮貌，還是這位夫人好，對老人慈愛一些。」
喜明瞇起眼睛，指著老人的鼻子笑說：「你真的生氣了！放心吧，我知道老伯是好人，我會原價照付，還有空過來看看你。」
老人欲掩藏笑意，卻控制不住嘴角，怪樣子道：「你拿到這些書後要好好鑽研，別浪……」
「好了、好了，我現在就回家看書，再見吧！伯娘，又要勞煩你借錢了！」喜明想拿起布袋，但太沉重，瘦弱的她自然提不起來。木蘭和老人想幫忙，但喜明笑謝，獨力拉到樓梯間、拉到平地，召來馬車帶回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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