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16 16:36:40

《花花故事》第二十五回 猜不透的心

第二十五回  猜不透的心

  葉聲沙沙,和風輕吹,昂坪市集。羅拔先生發現沈世康悶悶不樂,問道:「你覺得無聊嗎?」沈世康吃了一驚,忙回復寬容道:「當然不是,只是遇上小麻煩。」羅拔說:「可以為你分擔嗎?」沈世康笑說:「謝謝,只是一些家事。」羅拔似笑非笑,聳聳肩走開了。

  太陽已西下,何少川還沒來電,沈世康心想,看來昨夜只是唬人。但是誰也不能肯定那蕩婦何時認真、何時戲言,只要此事終未解決,始終無法安心。然而如何才是解決?他思考整天,仍沒有一刀兩斷的辦法;何少川的人面實在太廣,勾搭黑道大哥,私通地方官員,除非沈世康逃離外國,否則難逃她的法眼。況且,即使她答應分手,下一刻便可反口覆舌。

  他不明白,為何這種女人要當情婦。

  苦無方法之際,他腦海萌生一絲惡念──殺人滅口。可是殺人不等同秘密隨之消失,世上有太多偵探,甚至是看似常人的記者,亦足以查個水落石出。而且殺人對他而言,實在太遙遠。

  他們從昂坪市集往寶蓮寺和天壇大佛,羅拔等人皆基督徒,但沒有因此感無聊,甚至讚揚大佛媲美巴西基督山。沈世康沒去過巴西,不認識基督山的宏偉或渺小,但只與天壇大佛相提並論,能稱上是聞名於世的地標嗎?此時妻子打電話來談公事,又說:「星期六是輝輝的家長日,我會來香港,你會去嗎?」

  沈世康思索本周行程,說:「還不能說準,到時才決定也可以吧。」妻子見丈父語氣甚重,嚇得頓了一會才說:「好,我先回覆你會出席。你也別常關電話,老師說很難跟你聯絡,快要求有其他監護人了……」沈世康沒耐性聽妻子嘮叨,突然有另一通電話,忙要妻子掛線,然後接聽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

  「老公,你在哪?」天使般的美聲是屬於在珠海的情婦,今年才滿二十歲的楊秀綺。沈世康結識楊秋前,最疼就是這最會討人喜歡的小妖精,也是唯一感到真愛的情婦。他心情稍微好轉,說:「我當然在香港,你呢?」楊秀綺答:「嘻,我當然在珠海。」

  楊秀綺來自蘇州,會說粵語,只是腔調不純正,但此含軟人耳朵的吳語腔調,正能俘虜男人心,說:「今天有點想你,所以打電話來著。沒打擾你和太太嗎?」沈世康果然登時心情好轉,溫柔說:「我陪客人旅遊,她不在身邊。」楊秀綺訝異道:「呃,那待你有空才講。」沈世康笑一聲,略帶無奈,又略帶喜悅。對方除了當情婦,其他時候總是循規蹈矩,心腸善良得體貼所有人,像知己多於情人,只有對待她,是永遠抽不出一絲怒火。

  沈世康掛線後,羅拔笑說:「你終於笑了。」沈世康會心微笑,重拾精神帶團。

  他們遊遍佛門清淨地時已日落,來不及去大澳,於是離開大嶼山。他們連日去過不少旅遊景點,他忽發奇想,提議去平民區體驗香港人的生活。當然,嚴格來說一天說不上體驗,但羅拔和贊臣兩家人都興致甚濃,想見識繁華和清淨以外的香港。

  他們最終去屯門,一個結構簡單的新市鎮。其實沈世康對屯門市鎮的瞭解不深,只是前往碼頭時經過。他們朝向市中心的商場地段,見不得建築和人文有特殊的藝術氣息,甚至認為小巧的輕鐵與大廈林立的環境格格不入。至於購物商場人流太頻繁,在餐廳門外輪候入座時,不斷要讓路予人,不甚舒適。然而屯門散發外國沒有的魅力,羅拔和贊臣家人都樂在其中,贊臣最後總結:「這裡充不夠文明的活力。」

  相對羅拔,贊臣的見識更廣博,頭腦更聰明,但也更惜字如金:「這裡適合住人。」羅拔像英國紳士,半開玩笑說:「我們都有長眼睛。莊尼,這就是香港人的生活?」

  沈世康點頭說:「大概如此,這裡是新市鎮,還有其他新市鎮和衛星城市,規劃較好,環境怡人,有一半人口都住這些市郊區。我住九龍,不容易找個像樣的公園,除非住高尚住宅,不然就住公共屋邨。」羅拔說:「我聽說過,也見識過,公共屋邨也不錯。」沈世康笑道:「也是你們西方帶來。住在這些地方確實挺舒服,可惜我沒有這福分。」

  羅拔笑說:「但你也過得很幸福,不是嗎?」

  沈世康笑而不答,往腦海深處沉思,希望在回答前,至少釐清何謂幸福。這是大半生都沒考慮過的問題,也許從前醉心工作,盡情享樂,直至遇上楊秋,才認真反省人生。不過,假若沒有楊秋,他會否就繼續沉迷於聲色犬馬,而不思考人生?他不斷重溫遇上楊秋前後的自己,抽絲剝繭,卻沒有確切的答案。

  忽然,那個瘋婦終於來電,何少川聲線輕顫,說:「我在三十五樓。」沈世康面色一沉,說:「哪裡的三十五樓?」何少川聲線無情,說:「你要來嗎?」沈世康沒有馬上回答,何少川便給予絕望的答案。

  沈世康打個哆嗦,知道對方已死,盯著自己的手提電話,心道竟從不知這女人要害他這麼深,相信不久便有警察聯絡自己,包養情婦此秘密要遭揭發,回想當年「陳健康事件」,自己誓必成為罪人。他很想知道那白胖女子忽然發瘋的原因,尤其她只是情婦,何必為一段金錢建立的關係損害性命?難道這白胖女子是真心愛上自己?這就更令人不解,假若真心喜歡對方,又怎會做一些傷害對方的事?然而深想一層,假若對方已發瘋,還有理智可言嗎?

  不,那女人行事絕不簡單,說不定是故意尋死,作為對他的最大報復。可是他認為那女人自視過高,因為她損耗一生去傷害一人,此人卻不為她的一生改變。

  沈世康知道他最愛的是妻子,最疼惜的是楊秀綺,最希望征服的是楊秋,心中之最都沒有你的份兒,何少川!

  他禁不住冷笑幾聲,羅拔好奇道:「莊尼,怎麼了?」贊臣則彷彿知道發生了要事,不斷回首觀察沈世康的面色,眼神充滿懷疑。

  不久,警方邀請沈世康到警局協助調查。他預期警局門外擠滿記者,但事實上沒有人迎接他。他去報案處報到,但負責的警長仍未歸來,於是在報案處外等候。偶然有一名年輕女警走過,雖然不俏麗,但那堅挺的臀部減輕他的壓力。

  負責案件的警長現身,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便裝男人,伴隨是三十來歲的便裝警員,禮貌地說:「請問你是沈世康先生嗎?」沈世康點頭回答,便跟隨警方去口供室。

  口供室燈光充足,但稍為狹窄,警長自我介紹,又稍為交代發現屍體的經過,開始查問:「你與死者是否相識?」沈世康心想何只是相識,更是相好,但他只簡潔地回答事實:「是。」警長似乎不感意外,繼續冷靜地問道:「你會怎樣形容你與死者的關係?」沈世康稍有遲疑,才說:「我們是朋友。」警長又頓了一會,才問:「是否很要好?」沈世康面不改容,答:「感情不錯,至少會保持聯絡。」

  警長微微點頭,望一下在努力書寫的下屬,再問道:「根據通話紀錄,估計死者臨死前,最後一通電話是找你。你有否接聽過?」沈世康知道不可否認,於是如實作答:「有。」警長又問道:「你認為她是否清醒?」沈世康心道問題設滿陷阱,態度開始失控,語氣甚重:「我怎知道?難道一個瘋子會說自己發瘋嗎?」

  警長忽然露出笑容,似是期待已久,又說:「請注意你的口供,我的下屬會用紙和筆抄錄,希望你可以慎重考慮後,才回答警方的問題。」沈世康盯著對方,感覺對方耍卑鄙,卻不得不抑壓怒火,說:「我不肯定,她沒講幾句便沒說話,所以我掛線。」警長擠起眉頭,說:「那到底講過甚麼?」沈世康恢復沉著,說:「她說自己在三十五樓,我問在哪裡的三十五樓,她只問我去不去找她,我還沒回答便失去聯絡。」

  「你記得很清楚嘛。」警長語帶懷疑,然後表明已掌握的案情:「警方在懷疑是死者跳樓的樓層,發現一封懷疑是遺書的信件,當中提及死者與閣下是情侶,死者與閣下產生感情問題,所以自殺。」沈世康早料關係要曝光,但不料警長竟如此狡滑。然而警方只將案件列為自殺案,他沒有謀殺或誤殺的嫌疑,自然無恙地離開。

  此時終於有十名記者在警署外,他甫出門,鎂光燈即閃個不停。他立即遮掩面容,奔上的士,事後才醒覺,記者怎會認識自己?想必是每逢有人離開警署便拍照,看誰鬼祟,便以為是涉案的情夫。

  真是無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