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09 06:15:02逸
《花花故事》第二十四回 火靜悄悄蔓延
第二十四回 火靜悄悄蔓延
農曆新年將至,內地工廠開始休假,大量外省民工返回家鄉,工業生產進入休眠。沈世康為趕在休眠期前完成訂單,緊張得失眠半月,幸好最後如期交貨。可是他馬上要決定春假結束後的發展,整天到晚聯絡各地顧客,今日就要招呼兩名由美國來香港旅遊的熟客,打好關係。
客人攜同家眷,一行共十人。他們順應沈世康提議,約會在某所位於佐敦的著名中式酒家用晚膳。鎮店名菜乳豬全體和燒鵝是必選菜式,還有粟米斑塊、沙薑雞腳等小菜,一群美國人照例讚不絕口。沈世康提議翌日去西貢,每人都興致勃勃。美國人羅拔說:「講到烹飪,美國人真的比不上歐亞。我認為中菜比日菜更優秀,我女兒則喜歡日菜多些。」
沈世康大氣的笑幾聲,心想還是外國人較容易親近,也友善的回應道:「中菜和日菜都包含很多地區菜式,很難一概而論。我喜歡廣東菜和上海菜,也喜歡日本燒物。」
客人贊臣說:「莊尼懂得很多事情,而且很謙虛,看來我們要學習你的生活態度。」
莊尼是沈世康的西洋名,他忙搖手說:「其實香港人都會這些,光是飲食,尖沙咀和中環已幾乎雲集全世界的美食,而且本地餐館也有不同種類,可以接觸的比較多。但是否正宗做法,我則不敢保證了。」
羅拔說:「旅遊書說廟街很特別,可以介紹一下嗎?」
沈世康笑說:「那兒也是旅遊熱點,而且在我家旁邊,也值得去看一下。」接著他便介紹廟街的煲仔飯、蠔餅、粵曲、算命等。但他提醒賓客,不要在廟街購物,因為有很多盜版或次貨。 羅拔對盜版反應不深刻,贊臣則不留情面地譴責,但毫無減弱參觀的欲望。
晚餐過後,一行眾人往尖東海傍欣賞夜景,直至返回酒店休息。羅拔突然提議去酒吧,沈世康連忙看兩位夫人面色,但驚訝是夫人面露寬容,羅拔和贊臣都輕鬆自若,他在猶豫間帶領客人出發。酒吧在尖沙咀某小街,裝潢格調是酒吧一貫的深暗,大概可容納五十人,但非假日晚上,入座率只有六、七成。酒吧沒有性感的服務員,也沒有技巧高超的酒保,所播放是輕搖滾,客人只與朋友聊天,絕少與陌生人交流,氣氛像咖啡店。
羅拔喝一口啤酒,說:「我以為香港的酒吧都很熱鬧。」沈世康說:「這裡假日才較多人出沒,平日只有蘭桂坊較熱鬧,覺得沉悶嗎?」羅拔笑著搖首,說:「這種氣氛也不錯,香港整天到晚都嘈雜,睡覺前可以安靜心靈,夢也甜一些。」沈世康笑說:「現在香港人愈來愈會享樂,懂得享受的可不多。贊臣先生也喜歡寧靜嗎?」贊臣肯定的點頭道:「當然。鬧市裡有這麼一個地方是很難得,既有繁榮也有寧靜,換作其他地方,除了嘈吵就只有死寂,包括紐約。」
沈世康模稜兩可地笑,心想人總喜歡羨慕他人,正如自己羨慕兩名客人的富裕生活。
客人已打幾個呵欠,沈世康送過二人返回酒店,便乘地鐵回家。晚上十一時半,白天人流如鯽的尖沙咀車站亦落得清閒,服務台的港鐵員工在打瞌睡,便利店亦準備關門。車廂內的乘客不多,但座位少,他只好倚著車門。列車駛至佐敦站,一名靠拐杖的白髮老人登車。老人走路時雙腳發抖,眼看是站不穩,地鐵和學校經常宣傳讓座予老人,即使沒有宣傳教育,常人也應有惻隱之心,可是車廂內數十名乘客,竟沒有人主動讓座;其餘站立的幫忙怒視有坐位的客人,亦見不得是善人,因為袖手旁觀。
沈世康瞧見幾名座上的青年在玩電子遊戲,老人在他們面前走過,他們瞟一眼,便繼續埋首遊戲機,還你言我語興高采烈。接著,老人經過一名貌似三十餘歲旳孕婦,大概已臨盆在即,她瞥看對面的青年,無聲嘆氣,然後起來扶著老人,親切道:「這裡有座位。」老人似是不知道對方懷胎,懵懂地就座。
眾人都沉默,列車忽然減速,孕婦失足跌在地上,立時五官繃緊,形容痛苦。相隔三排座位的中年夫婦匆忙上前慰問,協助報警,未幾列車便抵達油麻地,沈世康離開時,尚未見任何地鐵職員。然後發展,他不清楚。
今日經歷甚多,可是烙印深刻卻沒有多少事。沈世康的記心其實不俗,中學時背默課文總是滿分,寫作時懂得運用不同技巧,亦比同學懂得更多字詞,無論中文科或英文科,無論是創作或答題,成績都名列前茅。可是踏入社會工作,記憶力便逐漸衰退,也許不再年輕是主因,但他隱約察覺有其他因素,只是未瞭解。
無論如何,今夜記憶最深是老人和孕婦的經歷。在他眼中,車廂裡只有孕婦是善人,老人是分不清善惡的人,其餘都不是人,包括自己。幾名青年視而不見的行為令人髮指,他亦自責與其他人同樣冷眼旁觀,同時見不得安慰孕婦的夫婦是好人,因為他們早就知道老人和孕婦沒有座位,可是他們沒有馬上讓座,間接促成意外。他們幫忙,只因為無法忍受良心責備,但不代表他們依循良心行事。
他駭然察覺自己的處境相同,他背著妻子包養小老婆,同時深愛妻子並心存歉意。在外人甚至親人眼中,他對妻子的愛是淡淡的,甚至在若有若無之間。回想初包養番禺的情婦──第一位情婦,亦是最淫蕩的──令他曾想拋棄對性事不熱衷的妻子。但他念念不忘妻子所煮的飯菜,念念不忘默默打理工廠的付出。不,即使撇除所有經歷、恩情、外表或內在,他仍然深愛著她。也許這是他繼續包養情婦的理由。他將性和愛分別而論,雖然無法從妻子獲得性滿足,但對妻子的愛仍是矢志不渝。他明白包養情婦或嫖妓只是性交易,不是做愛,是不倫,唯一的益處是可以發洩,盡洩精子和壓力。這是他不強迫別人又放過自己的方法。當然,他明白這是好色的藉口。世上不是很多男人靠自瀆發洩慾火嗎?看色情片自瀆不算不忠,嫖妓是不忠,包養情婦是不仁不義。
深夜回到家中,子女已熟睡。他沒有開電燈,雙目放空地躺上沙發,回神時即想念妻子,馬上掏出手提電話,但已是午夜,按常理妻子已就寢。
女兒在寢室門邊睡眼惺忪,像夢囈的說話:「爸?你睡了嗎?」沈世康吃了一驚,但見女兒步伐蹣跚,略為擔憂,遂開燈說:「過來,給爸爸看你的腿。」女兒已不是小孩,而且外表早熟,看起來像十七、八歲的少女,可是仍像小狗般順從,坐在身旁抬起小腿,摸著包紮了的腳跟,說:「現在好多了,只是腳跟還有些發炎,仍要吃消炎藥和抹藥膏。」沈世康輕輕托起女兒的腿,細看著說:「消炎藥很傷身,有空便去看中醫,慢慢調養身子。」女兒笑說:「不用吧。現在感覺挺好,睡得更熟,精神反而更飽滿。」
沈世康想及女兒的寄宿生活,如今確實生活悠閒,而且女兒向來思考較成熟,區區小傷不足掛齒。他反而擔心反叛的兒子,遂說:「寧寧,你和輝輝的成績還好嗎?」女兒答道:「我覺得還可以,測驗成績都超過平均線,但輝輝還是很懶散,我費好些心機才勸得他做家課,還好他的作業做得挺好,只是英文稍差著,但都進步多了。」
沈世康又問:「好,那認識到朋友嗎?」女兒又答:「還可以啊!同班同學都很友善,而且田徑隊裡認識幾位學長,哪兒也有人提醒自己。輝輝也不錯,聽說他有一位很要好的同班同學,也是內地人,有時候一起做完功課才回家。」
沈世康點頭說:「你們都不用我擔心,我可以更專注工作了。」
女兒噗哧一笑,然後打呵欠道:「我很累,一定要睡覺了。你也早些休息,經常睡眠不足會損壞身體。」
沈世康稍感安慰,說:「爸爸已不年輕,身體本來就不好。難得父女倆可以聊天,當然想多聊一會。」
女兒笑說:「以前我在寄宿學校,你在香港,當然機會難得。但現在住在一起,隨時也可以聊天,不用急於一時吧。按時睡覺養好身子,說不定結果有更多時日相聚呢。」
沈世康笑說:「你與你媽愈來愈相似,愈來愈會嘮叨,我拗不過你,馬上去睡覺了。」
女兒勸服成功,便回到床上休息。
沈世康聊天後,打算洗澡和刷牙後便睡覺,正在洗浴時,有一個不明來電。他以為是銀行、保險或地產之類的宣傳電話,但已深夜十二時,怎麼還宣傳電話?好奇心驅使他接聽,接聽才知是深圳的情婦,何少川。他劈頭便罵道:「怎麼這時候找我?要是我老婆在,怎麼辦?」
電話中的何少川,粵語略帶北京話腔調,是三十來歲的白胖女子,更質問道:「你多久沒來找我?」沈世康數算日子,確實不短,甚至長得毫無頭緒,只道:「今個星期要陪客人,下星期過來吧。」何少川愈講愈生氣,說:「誰會信你?我不管,我明天就來香港,你不出現,我就自殺!」然後便掛線。
手機沒有來電顯示,沈世康無法回撥,嘗試打電話去情婦家,卻無人接聽,心想今次非同小可,假若當眾揭發他包養情婦,豈不是顏面掃地?更重要是家庭勢必破裂。他整夜想法子,徒添幾根白髮,除了滿足要求見面,已沒有其他手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