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思君之陵】


繞著蜿蜒的山路，素續緣一路上小心護著失明的柳湘音，心裡則是暗暗的思考這位姑娘是何來歷。

在希羅聖教來犯時，她也同時出現，這會不會是刻意安排的棋子？但當時希羅聖教的人見到了她卻十分激動，很顯然地，他們不是舊識，就是仇家。

在一切都未明朗化前，還是靜觀其變為妙！

宇婧領著他們來到一處屋子，素續緣抬頭一看，只見屋子的橫批寫著琅琊別苑四個大字。

「姑娘，此地是……」正當素續緣問到一半，一陣悠揚的琵琶聲打斷了他的話。

「好熟悉的曲調…」柳湘音仔細聆聽著，「咱們進去看看！」

素續緣正要阻止，宇婧卻扶著柳湘音，往屋內走去。

琵琶聲斷斷續續地奏著，間或夾帶著哽咽──

「一張機，織梭光影去如飛，蘭房夜永愁無寐，嘔嘔軋軋織成春恨，留著待郎歸，兩張機，月明人靜漏聲稀，千絲萬縷相縈繫，織成一段迴紋綿字，將去寄呈伊。」

「詞聲？」素續緣輕聲說道，推開了半掩的門扉。

一位身著黑紗的中年婦人抱著琵琶，淚眼婆娑地撥弄玉絃，見有人走入，連忙擦乾眼淚，將琵琶輕輕放置在旁邊…

宇婧見到眼前的婦人，連忙別過頭去，像是在躲避什麼。

「素公子，是誰在彈奏琵琶呢？」柳湘音急急問道。這曲調…好像在哪聽過，很熟悉，但又很陌生…

「希羅聖教前一任聖女，柳千韻。」宇婧轉過頭來，緩緩的說道。

「柳千韻？難道……是母親？」柳湘音不敢置信的低喃著。婦人聽到母親二字時，驚愕的對上柳湘音無神的雙眸。

素續緣也十分震驚，打量著眼前的婦人和柳湘音，確實…他們眉宇間的散發出的氣質十分相似……

「妳…妳喊我什麼？」柳千韻顫抖著問道，眼眸盈滿了淚水…

「母親……我是您的女兒啊！」柳湘音的雙手胡亂地在前方揮舞著，試圖抓住柳千韻的手。

素續緣見狀，將她的手交給了柳千韻，神色凝重的對柳千韻說：「若您的丈夫是俠刀，那湘音就是您的女兒了。」

一聽到俠刀這個名，柳千韻立即激動地點點頭，帶淚的目光移回柳湘音身上，「沒錯……湘音，我的兒……」

旁邊的宇婧神色一變，雙手緊緊握著──

柳湘音一把抱住了熟悉的親人，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只是默默的流著淚。

「妳長大了，變漂亮了…」柳千韻溫柔地撫摸她細緻的臉龐。而後，她又深深地嘆口氣，慚愧地說：「我丟下你們姐弟這麼多年，絲毫沒有盡到作母親的責任…我不配作你們的母親…」

「我、我雖然不知要說什麼…但母親，我相信妳拋下我們一定是有原因的。」柳湘音體貼地說，雙手離開了腰際，「我…可以摸摸妳的臉嗎？抱歉，我的眼睛看不見…」

「可以、當然可以。」柳千韻牽住她的手，熱淚盈眶地說。

兩人溫馨的氣氛，讓素續緣也不由得紅了眼眶，他悄悄地走至門邊，低聲地對宇婧說：「我們迴避一下。」

宇婧點點頭，順手扣上了門。


＊　＊　＊


屋外，宇婧挑了一棵高大的樹，悠閒地坐下，「你不坐嗎？」

素續緣回過神，傻傻地點頭，「喔……」

她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冷不防地開口：「見別人團圓，讓你想起你的母親了？」

「什麼意思？」素續緣瞬間警覺地望著她。為何她知道自己想起了母親？

「呵呵……」她輕笑數聲，綻開一個和煦的微笑，「別這麼緊張，你的眉毛、還有那神韻，都告訴了我你是素續緣的身分。」

「原來如此…」素續緣鬆了口氣，「那…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西琉宇婧。」

西琉？好獨特的姓氏……素續緣思索著，暗暗猜測她的來歷。

「我的家鄉在西漠，是一個古老的游牧民族。」她微微一笑，「西琉是皇族的姓氏。」

「姑娘來自西漠？」

「嗯。」她短促的回應，眼眸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眼，「坦白告訴你無妨，我是希羅聖教的人，會救你們的目的，也是為了迎回聖女。」

素續緣尚來不及反應，宇婧又搶白的繼續說。「我討厭說謊，所以我選擇誠實告訴你我的身分，也同時…跟你分析湘音的狀況。」

他點點頭，宇婧遂得提道：「湘音回到希羅聖教，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素續緣挑高眉，靜待她的解說。

「湘音生來便是聖女的命格，由於她是在聖域以外的地方出世，才導致兩眼失明…如今回到聖教，接受洗禮成為聖女後，不僅可以解除眼疾的困擾，先前發生的異樣也會完全消失。反之，則會危及生命。」

「那…她是一定要回去了？」素續緣問道。

「非回不可。雖然湘音不想被束縛了自由，但這是唯一能走的路。」宇婧淡淡的說。

「我不會勉強她，但是…我希望你們能作出明智的抉擇。」她淺淺一笑，站起身來，回頭望了望屋子一眼。「這裡並不安全，希羅聖教的人很快就會找到，屆時，就不會像我這麼好說話了…」


「多謝妳，西琉姑娘……」素續緣感激地說。

她再度一笑，忽然盯著他問：「你不怕我的樣子嗎？」

素續緣往她的臉瞧去，一塊醜陋的傷疤遮去了她大半的淨容，他微笑地搖頭。

「何懼之有？這世上有太多表裡不一的人，我相信姑娘的本性善良，即使外貌醜陋，也掩不住妳散發出的內心之美。」素續緣由衷地說，沒有絲毫的矯作。

宇婧見他坦白的態度，心裡對他增添了不少好感……

「我欣賞你，素續緣。能做到不以貌取人，才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你並不遜於你的父親。」她發自內心的讚美，令素續緣有些臉紅…

他第一次受到了肯定，而且不是靠著父親榮耀的光環，不是清香白蓮之子的名號，而是…實實在在，就他而論的肯定！素續緣內心起了小小的波伏，他望著宇婧有著疤痕的臉孔，並不覺得它醜陋…反而有股平凡中的美麗，深深震撼了他的心──

宇婧注意到他有些灼熱的注視，竟別不開視線，眼神像是被他鎖住，無法逃脫…

兩人注視著彼此，為自己莫名的悸動感到疑惑……

忽然門咿呀一聲打開，柳千韻攙扶著柳湘音慢慢走出，見外面兩人的異樣氣氛，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娘，怎麼了？」察覺到母親的異樣，柳湘音輕聲問道。

柳湘音的問話，倏地驚醒了對視的兩人，不自在地撇過頭去──

素續緣首先恢復原本儒雅的笑容，笑著問：「你們談好了？」

「嗯……」柳千韻微笑，「真的很謝謝你保護湘音，素公子。」

「這不算什麼，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素續緣微微一笑，客套地回答。

「還這麼客氣？湘音都跟我說了，你們不是定了婚約？」柳千韻替女兒感到高興，找到了這麼好的歸宿。

「是啊……」素續緣訥訥地說，心中卻沒有半分喜悅……當初會訂定婚約，實在是因恩情所迫，不忍看湘音無人照顧，才暫時定下的。自己也沒有很排斥，但為何現在動搖了？

柳千韻這時才注意到一旁的宇婧，她的容貌令她有種熟悉之感──

「這位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宇婧聽她這麼說，臉色一變，冷冷的開口：「我因為容貌的缺陷，幾乎足不出戶，何以見過閣下？」

素續緣對她突然的冷諷感到疑惑，方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口氣像是變了個人？

「剛才說的事，你們考慮一下吧，告辭。」宇婧快速地步出了瑯琊別苑，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

「素公子，方才那位姑娘是誰？」柳湘音好奇的問，因為失明的緣故，沒有見到素續緣和宇婧剛剛的異樣。

「她是希羅聖教的人…但是她說不勉強湘音回歸，後果要我們自負…」

「沒錯！」羅衣宮主帶著兵衛團團包圍住他們，「來人，請聖女上車輦，其餘反抗之人，格殺勿論！」

素續緣將柳湘音護在身後，冷冷的說，「除非湘音自願，否則你們休想帶走她！」

「看來你們是不就範了。」羅衣宮主冷然注視，兵衛們一步步逼近。

「宮主，請法外施恩，別傷害無辜之人。」柳千韻見情勢不利，連忙出聲說道。

一旁的柳湘音不願再連累素續緣，更不想害母親遭受不測，痛定思痛，做下了決定……

「我跟你們回去，但是別為難我母親還有素續緣。」

「聰明的決定，聖女請。」

兵衛們扶著她坐上車輦，柳湘音依依不捨的說：「娘，別為孩兒擔心…」

柳千韻心知阻止不了，只得讓羅衣宮主帶走了柳湘音……

「柳夫人放心，湘音回去並不會有危險，安心在這好好休息吧！」素續緣安慰道。

「嗯……」

素續緣不忍放她一人，但又有事必須離開，為難地開口：「柳夫人，續緣另有要事，無法多留，所以……」

「我明白，別擔心我，快去處理要緊事吧！」柳千韻體諒的笑笑，目送著他離開。

她落寞地回到屋子，望著一室的空盪，又不禁落下淚來……

蜀郎，你到底在哪…


＊　＊　＊


離開瑯琊別苑的宇婧緩步而行，在途中碰上了奉命尋找她的白楊女。

「小姐，您到哪去了？聖主知道您失蹤，急得到處找您啊！」

「抱歉，讓大家擔心了。」宇婧歉然一笑，對自己的任性行為也有些慚愧。

「不不，只要小姐平安無事就好。」白楊女心知小姐善良的個性，不忍心她自責。

「你們都把我給寵壞了！」宇婧苦笑，說出了多年來的真心話，「我知道自己靜不下來的性子，給大家添了多麻煩…」

「小姐別這麼說啊…」白楊女著急地搖搖頭。「自從小姐來到希羅聖教後，一向威嚴的聖主有了笑容，四位宮主也變得十分平易近人，我們這些下人都很感激小姐帶來的改變！」

「好啦！」宇婧戳了戳她的額頭，「現在可不是敘舊的時候，妳先回去吧！我要直接去鏡花水月。」

「小姐不等優童嗎？」白楊女疑惑的問。「聖女回歸，優童已發信告知會晚些日子去赴約呢！」

「他要等儀式過後才去？」宇婧皺眉，「那先回聖教吧！」


希羅聖教

宇婧領著白楊女來到大殿，儀式湊巧正要開始。

「婧兒，妳回來了！」羅衣宮主一把抱住了她，「有沒有哪裡受傷？怎麼不說一聲，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宇婧吐吐舌，這時還是別開口為妙，否則其他姑姑們也一起來碎碎唸，那可不是一時辰就可以了事的…

她乖乖地裝著溫順的樣子，等著羅衣說完，卻發現角落有一個人影晃動著…

宇婧了然一笑，這時羅衣也正好說完了，「下次不可以這樣了！」

「是！羅衣姑姑！」她甜甜一笑，目光移向後方。

羅衣領著白楊女前去支援後，宇婧偷笑地走向殷雷航特。

「偷看這種行為實在是不適合優童啊！」她輕輕地拍他的肩膀，害殷雷航特嚇了一跳。

「妳回來了？」他漫不經心地問，眼光還是放在祭壇中的人兒身上。

「別看啦！」她沒好氣地擋住他的視線，惹來殷雷航特一記白眼…

「還要七天儀式才算完成，你現在看也沒用。」

祭壇中的柳湘音突然一聲慘叫，瑪衣宮主迅速地取下了銀針。

「聖女，儀式還要七天方可完成，請靜靜養神吧！白楊，請聖女回宮休息。」

直到柳湘音的身影消失後，殷雷航特才收回視線。

「瞧你看到失神……」宇婧取笑道：「真那麼喜歡她啊？」

「這種事妳不會懂的，妳還太小。」殷雷航特敲了敲她的額頭，微微笑。

「誰說我小？」宇婧氣呼呼地踩了他一腳，扮了個鬼臉，「不理你了！」

看著她這麼孩子氣的舉動，殷雷航特搖搖頭，「真是的……」

此時旋弋女從青衣宮主的房裡走出，「優童，聖主有事請您進去。」


＊　＊　＊


步出迴元洞的素續緣，手持著龜甲，迎面就看到了秦假仙著急的樣子。

「怎麼樣？拿到了嗎？」

「沒事，龜甲順利拿到了…其實夜凌前輩是個豪爽之人。」他微微一笑。

「這種事啊，就是要像你這種人出馬。當初早點來找你就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了…」秦假仙嚷嚷道：「對了…續緣啊，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何事？」

「唉…醉不醒死了…」秦假仙難過的說。

素續緣則是震驚的說：「前輩怎麼會無故身亡？」

「前幾天我不是拜託你去取龜甲嗎？後來我就暫時陪著柳夫人…後來一個生得兇神惡煞的人將柳夫人擄走…當時我找不到人幫忙，醉不醒就剛好回來了。他一聽說這件事後，要我送一封信去煙雲山，然後就自己去救人了。」

「知道兇手是誰嗎？」素續緣問道。

秦假仙搖搖頭，「更詭異的是，我送信去煙雲山時，根本就沒有人，不過我還是把信放在一顆大石上，結果…信就自動飛走了。」

「煙雲山？」素續緣想不出這裡的玄機所在，只見秦假仙又開口。

「續緣啊，現在重要的是救回柳湘音，醉不醒這個老苦瓜就只掛念著她，柳湘音只要受過洗禮後，就必須嫁給教內的優童，但我看得出柳湘音很不願意啊！」

「既然龜甲已取得，那就先處理柳姑娘的事。」


＊　＊　＊


黃昏時分，宇婧帶著一籃水果，往希羅聖教外的山林走去……

沿途繞了許多蜿蜒的山路後，來到一處小而荒涼的墳墓之前，她將籃子放在墓前，不曾出現的憂傷緩緩浮現──

「娘……女兒來看您了。」宇婧說話同時，一邊將墓碑旁的雜草拔去。「原諒女兒隔了這麼久來看您，最近實在發生太多事了…」

「您知道嗎？我居然遇到柳千韻…」她有些氣憤又有點顫抖的說：「這麼多年了，還是讓我遇到她…原本我只想救了湘音後，就不再插手他們的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這麼作對不對…或許我不該幫他們的！」

她悲傷的嗓音迴繞在山林內，回應她的，只有冷颼颼的風聲…

「您會怪我嗎？我知道您生前最念念不忘的就是『他』，可是…『他』卻對您不聞不問…」

「最近我感到很不安，或許是因為『他』快要出現了，但…我能躲在希羅聖教多久呢？湘音就要繼承聖女了，這一切的恩怨能夠化解嗎？」


她擦了擦眼淚，揚起了一抹微笑，「我真不該挑在您的忌日說這些話，女兒一切都好，您放心吧…」

莫約過了半個時辰，宇婧才收拾好東西，趁著天色未暗時，依依不捨地離開…

就在她離開的同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緩緩地朝墓地而去──

頎長的身軀，一身灰調的裝束，那人伸出手輕柔地撫著墓碑，眼神充滿了悲傷與思念……

「我終於找到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