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16 00:07:36長江

身外之物-86年作品

八十四年暑假,我奉父母之命,去打工了。多少日子以來我聽煩了全家從不休止的冷嘲熱諷,這次賭氣一定要賺出一塊錢。我跟他們解釋過我的想法:「年輕只有一次,時間不長;賺錢是一輩子的事,不急於一時」。而且,「『打工』是很容易的,只要付出時間,錢自然就進來;『工作』是不容易的,要找得合適並能活口的事業,不厭其煩的做幾十年,很難。急於一時的打工,對將來的工作不會有所幫助……」
但說什麼他們就是不聽,尖酸的說:「打工容易,那你賺過一塊錢嗎?」
過了一個暑假,我不但證明了賺錢是件容易的事,也證明了我的確喜歡賺錢而不喜歡讀書(因為打工之後我依然這樣聲稱),還撈了一筆小錢。大部份的朋友都已經知道我那次是做市內機車快遞,加早上的送報。
你不要以為我找到像家教這麼土匪的事情(否則就不能證明什麼了),這兩個工作是很難賺錢的工作,不但是因為它們的本質,也因為我不幸找到兩家很沒良心的公司,薪水很摳,制度很差,要求很嚴。機車快遞這種工作不但危險,而且不健康,要吸一天的馬路廢氣;而在這家公司下,累更是不用想,我每天平均工作十個小時多,淨收入卻只有六百塊!!大熱天在外面跑一整天,中午不能休息,晚上送到六、七點(最高記錄有九點才送完的),有一次累得我騎車都在打瞌睡!還有一次因為太熱,體力透支,竟發生嘔吐的事。
這個工作真是「流血又流汗,賣力又賣命」:我出過一次車禍。地點在永和環河南路一段,時間大約在中午。當時我正往東北方、中正橋的方向前進。又寬又直的馬路上,有一輛紅色的小汽車要迴車(當地好像不能迴車)。它動作很慢,看起來就笨笨的,要轉不轉的樣子。然後它好像是因為我要過,停了下來,我也按喇叭表示要先過。然而,就剛剛好!剛剛好在經過它前面,它突然加油門衝出來。
我當然是摔得很慘,而且很莫名其妙。
從摔到地上的幾分鐘內開始,我的神智一直都是清醒的(因為沒摔到頭),但是我痛得動彈不得!心裡氣得半死。他不是停下來了嗎?我還按了很長的喇叭,他都沒聽到嗎?他的車子已經橫在路上,卻完全不看左窗?(除非他當時很用力的盯著方向盤的中心,否則瞄也瞄的到)
我咆哮著。
是一個少婦。
她竟然說,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有這麼差勁的人!?
「不要拉我!!」她急著把我扶起來,但我真的痛得動彈不得。她嚇壞了,我跟她要地址電話,她不給,只急著塞給我三千塊。
趴著休息一下後,我慢慢的可以爬起來了,檢查一下傷勢。車子沒大礙,而我除了膝蓋和掌背擦傷外,亦無大礙。
判斷這種傷怎樣也不用三千塊(我認為是不用錢),我退了她一千塊不收,其它若還算太多,就預防用。
事後母親一直罵我為何不收,「她既然要給自然有其立場」;但我覺得她來處理我的事,沒有跑掉已經算是善良的了,而且我的傷就算脫臼也不用這麼多錢吧?她既善良,我當然不該欺負她。
剛受傷的傷口假假的,像點上三塊鮮紅的濃水彩。
※ ※ ※
這份工作有苦有甘的部份,是看了形形色色的客戶。有些客戶很壞,心胸狹窄、老想佔人便宜、態度又惡劣;極少數客戶很好:記得有一個媽媽每次都送八十塊的件,她都給我一百塊說「二十塊吃冰淇淋!」…我當然是不收!還有,例如公司說:「新象公司張小姐!」我就知道:「喔!那個美女!」
我還送過許惠祐的東西,送過鈕承澤的東西。
打工之後,其實我有一個很大的收穫,就是我的金錢觀受到改變。以前我很小氣,對自己,對別人都很小氣,打工讓我覺得,錢是身外之物,賺就有,而且很好賺!(雖然辛苦,但是不難)。身上留了四萬塊,需求曲線大幅上揚,但是因為賺錢辛苦,所以也不會亂花錢!
大三下學期,我和單車社另外兩個學弟、一個學妹去參加比賽,當時摸彩抽中一台娃娃單車沒人要,我想把它送給容容。當時拜託捷安特民權店長幫我們送到台北,我再去跟他拿,送到台大附近的容容宿舍。
我會去拿那台車,除了願為容容效命之外,也是因為覺得那不難,反正是娃娃車嘛!
我把它用鬆緊勾綁在後面,車是倒著的,橫著的。
一開始我是很小心,後來騎著騎著,因為一路上都沒發生什麼事,就騎得比較「自然」一點。到新生南路二段,不妙的事發生了:我幾乎感覺不到我勾到了人,但那一瞬間,我暑假摔車賺到的一筆錢,在讓人摔車的時候飛了。
要不是後面好像有點摔車的聲音,我真的不知道我勾到了人;因為,只是勾到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
是一個少婦。
她不但車壞、身上受傷,還撞斷了一顆門牙,另有三顆動搖;而且,事後知道她傷得不清,有一週不能隨便走動!
在電話中聽她說到假牙,一顆五千五,我大概有了底。包含真牙和假牙的差別,精神賠償,一週沒上班的機會成本,我真要賠,根本賠不起。矛盾了很久,找了桂敏、均得、容容談過,決定賠一萬五為底限,若醫藥費在一萬五至兩萬間,就賠兩萬......以此類推。應該不會到四、五萬吧?
她打電話跟我說,要我去她家找她算醫藥費。「妳先生不會打我吧?」天哪!幸好她結婚了!不然她會怎麼想啊?
走進她家,看到一個粗肥、一臉橫肉的男人,實在很怕被「蓋布袋」......咦?又走來一個比較瘦、比較年輕,但也有點兇的的人,「這應該是她丈夫了吧?」等我坐定,房間裡走出一個年輕又帥的男人,噢!「這是我先生……」。
他們拿帳單給我看,算出是一萬多塊錢。「我是一個學生,」我說:「很抱歉我不能賠你們太多的錢……」「我想我們並沒有敲詐你……」「不,你誤會了。這是一萬五千塊,請收下,我只能賠這麼多。」
他們堅持只收一萬塊。他們說:「因為你是學生,而且你不壞!」
一萬塊瞬間無條件報銷,當然有點失落,但是當我走出她家的門,我突然感覺不出這個數字有多大,也沒什麼大不了嘛!算了啦!身外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