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14 16:20:00楊風

小說:墜落之戀(2)

 

 

58日 星期5

 

昨天,立夏後的第一場雨,終於下了下來。攝影老師告訴我們:前一天如果下大雨,第二天的天空必定很美。老師說得沒錯,今天黃昏果然晚霞滿天。我背起沉甸甸的相機和腳架,來到辛亥路上。今天,要拍盛開的木綿花。對於木棉花,我似乎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


喜歡上攝影,也是最近幾年的事。阿村逝世後不到半年,我就辦理退休,社區大學的攝影課,成了消磨時間和埋藏痛苦的好去處。

在過去,春夏之交,偶而會和阿村來辛亥路賞木棉花。阿村過世後那年,還來看過一次,往後幾年就停了。今年再來,也許只為了繳交攝影課的作業罷了!

從觀景窗看到藍天,那藍,藍得令我心頭不禁打了一陣哆嗦。一坨染著彩霞的白雲慢慢飛入觀景窗來,我按下快門,幾朵垂掛著的木綿花被拍攝進來了,大紅著呢!這讓我想起許許多多的往事。


 

我的初戀情人是同班一個不喜歡讀書、整天耍太保的眷區孩子。那時兩岸關係緊張,常有防空演習。只要聽到警報聲,全校就會疏散到郊外的一戶有錢人家去躲避。這戶人家有個大院子,裡面有一塊綠油油的稻田,還有一整排,高聳入雲的木棉樹。我的初戀就在一次防空演習時開始,那時也是春末夏初,火紅的木棉花正盛開呢!後來我常到家玩耍,那是空軍降落傘工廠的軍工宿舍,座落在西海岸的大片木麻黃防風林裡。我們常來防風林裡追逐、遊戲,也常在大海沖浪、看夕陽。

到現在,我還不能確定,我的初戀情人到底是不是同志?只知道他接受了我送的生日禮物-一只花了兩個半月領用錢買來的銀色戒子,還有緊緊的擁抱。畢業後,他去唸空軍幼校,並且當上了賀駛F4戰機的空軍飛行員。從此無緣再見面。


 

 

最近,參加一位初中同學的續弦婚禮,才從同學那裡知道,早在好幾年前,他就墜機死亡。吃完喜酒後,心裡一直悶悶不樂,半夜起來寫下了念這初戀情人的一首詩,開頭一段是這樣寫的:

 

颷北風
凜烈在
木麻黃的林裏奔騰
亂雲狂捲風飛沙
F-4滾滾
拖著雲帶長條
寸寸白色記錄你
死亡的消息


 

 

阿村和我就不一樣,並不喜歡木棉花。他說:「那花兒紅吱吱的,像鮮血一般,可怕極了,有什麼好看的!」但是,他還是在我的慫恿之下,每次都跟我來賞木棉花。在他往生後的第一年不久,我也和往年一樣,來到辛亥路賞花。那年,木棉花綻放得特別美麗。

記得那天正是農民曆上的「縠雨」,天空灰濛濛的,下著毛毛細雨。心中想著阿村不知以什麼樣的心情,從十三層樓一躍而下?眼睛卻看著熟透了的紅木綿,一朵朵,因雨墜落。回家後,我寫了一首題為〈木綿〉的小詩,後來還把它收錄在《白杏樹下》:

插入雲霄
枝椏參差
枝枝昂首
向天

縠雨日
向天的橘紅朵朵
是否接得住
墜落的春天?


 

阿村曾寫過一句詩:「我願意用生命和你一起墜落。」噯!這傾盆大雨的日子,那朵紅木棉,那朵用生命墜落的春天,我還能夠接得住嗎?

今天和那天不同,是個大好晴天。我一邊拍照,一邊打量著:這夕陽和花朵如此紅,如何才能寫好一首詩?最後,我寫成了:

碎裂的夕陽
落在枝頭
黃昏

亂雲垂大地
霞紅滿天邊
朵朵
因愛殤慟


 

 

推門回家,已是初夜。時序進入夏天,但這初夜還是涼如水。

有一個聲音,像一首熟悉的歌,從心底湧出,游蕩在已經暗黑的窗外,透過印著白色小碎花的窗簾,進入屋內,縈迴在我耳邊:

世界以痛苦吻我靈魂
卻要求報以詩歌。

對了,這是印度詩人泰戈爾《漂鳥集》裡的句子。

我掀開窗簾探頭往外一看,一輪上弦彎月,好端端,正掛在長滿新葉的白杏枝頭。


 

*以上木棉花攝於2008年4月台北亥路二段*

 

2009-08-29 02:17:30

我也不太喜歡木棉花
她的顏色總讓我不禁別過眼去

映彤 2009-07-05 06:26:58

木棉向天
似英雄志伸青雲
入蒼穹
展翅平生願

墜落鏗然
劃下 春天
休止的句點

賞讀並問安

飛馬 2009-07-04 23:36:39


木棉花墜的剎那
夙落聲響
和飛機失事一樣
都教人憂傷
想念的愛
一輩子
最私密的佔有
或許在天之靈知道
或許不知
痛不痛
愛和恨
悸動是當天的笑
像眼淚
像傷口難以癒合的體液
都汨汨
從生命某一處
流向時間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