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30 09:41:18楊風

那年秋天(2)





『本台消息:共匪《人民日報》再度發表言論,反對全面否定史達林的歷史地位,反對蘇聯共產黨向資本主義靠攏、投降的的修正主義……』

『本台消息:三艘美國援助我國的登陸艇,今天駛抵基隆港……』

深秋,紅磚厝後面那棵紅心番石榴,結實纍纍。穿過番石榴樹照射下來的晨光,明亮得像是一串串散發生命氣息的水晶葡萄。一隻窩在牆腳下的小花貓,正用舌頭舔著身上的皮毛。母親在梳妝台前,對鏡梳理她那捲起在後腦上,插著一支翠玉簪子的髮髻。我則轉動那部放在梳妝台上,日語叫做ラジオ的真空管收音機。

「水順呀,ラジオ嘸通黑白轉啦!」母親伸出那隻白晰,但卻顯然已經佈滿歲月縐紋的右手,輕輕打在我那光溜溜的三分頭上。


「明媛呀,免妝啦!頭毛白囉啦,還妝!」父親掀開那片繡著紅色碎花和綠色小鳥的門簾布,走了進來,這樣說。
「啍!啊你自己前幾年就頭白了,還笑我!」母親頭也不回地繼續照鏡梳頭。
「妳回去娘家,借五十萬元吧!」一向對母親頤指氣使的父親,這回竟向母親低聲下氣起來。
「五十萬元?借那麼多錢幹嘛?」
「碾米廠後面要增加幾台紡織機啦。」
「什麼紡紗機?幹嘛要紡織機?」
「最近紡織品外銷美國當旺,幾年前,政府已經開放紡織廠的增設……」這回父親不耐煩起來,老我病又犯了,開始使性子說:
「噯呀,查某人嘸知半項,回去借就是啦,免囉嗦啦!」
「多加一個紡織廠,碾米廠誰來顧?」
「碾米廠還是火木仔顧,紡織廠就給卿仔顧呀。」

父親說的火木仔,是我大哥,卿仔則是大姊夫。他們一向合不來,卻都住在同一個屋簷底下生活。

「新設的工廠給一個外人顧,不怕被人說閒話?」
「卿仔是招贅的,怎麼是外人?」父親用他慣有的威嚴語氣說:
「前幾年,戰爭剛結束,火木仔拿了一大筆錢到上海開船頭行,結果虧得連內衫內褲都沒有才回來。新廠怎麼可以給他顧!」



那年冬天,是個暖冬。曬衣架上掛著幾件綿襖和一件繡著五顏六色花鳥的被子。離開住家一百公尺遠的碾米廠後那片桂竹林,被砍去大半,蓋起了鐵板屋,裡面新增了三部紡紗機和兩部織布機。二十幾個從村子裡請來的女工,分成兩班,日夜學習操作機器。一個月後,成包成箱的產品運了出去,家裡也開始熱閙起來。

紡織廠後那座遠山,翠綠依舊。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把大地彩繪成黃橙橙一片。我和住在隔壁的鄭土水,還是天天背著書包到學校上學。

「你是連長呀?」

我和四、五個同學,常常利用下課時間,擠在王連長的小木屋裡,像探險隊一樣,東張西望。王連長可能被問得有點煩了,並沒有回答我們好奇的問題。

「你們看!他肩膀上有三條。金色的喔。」鄭土水摸著王連長肩上的金色軍階說。
「真笨呀!那是上尉啦。」家住南社眷村的陳建華,拍了拍鄭土水的平頭說:
「我爸爸只有兩條,是中尉。」
「喔?你爸爸也是軍人?」

第一次聽到王連長開口說話。那聲音,像是男高音的歌聲那樣動人。我不禁想起音樂課裡,音樂老師所播放的那張沉重的黑膠唱片。據說,那是意大利男高音卡羅素,所灌錄的藝術歌曲專輯。

看起來有點嚴肅的王連長,竟和來訪的同學們笑成一堆。冬天微弱的陽光,格外顯得溫暖。一條條,從木屋牆壁上的木板細縫照射進來。也從貼著「驅逐韃擄,恢復中華」字條的小木窗照射進來。

「陳明雄!明天到師部申請兩桶柏油,再多拿幾疊舊報紙,把牆壁上的縫隙補起來。」
「是的,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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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風 2006-08-30 15:39:38

楓下浪子:
第一次來嗎?歡迎了!

張超:
就是收音機啦.好是是英語radio的日語音譯.

張超 2006-08-30 15:35:04

ラジオ是什麼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