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王連長來了，王連長來了！」
「王連長好！」

那個一身草綠色筆挺戎裝的中年軍官，被十幾個初中一年級的學生，團團包圍著。

「大家好！張水順在嗎？」王連長脫掉他頭上的帽子，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東張西望地問著。
「不知道哪裡去了。」

吱吱喳喳，交頭接耳，圍繞在王連長身旁的同學們這樣回答。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
槍在肩，刀在腰，
熱血、熱血似狂潮！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
好男兒，好男兒，
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來，再唱一遍。馬上要參加縣長盃歌唱比賽了，大家要加油！」

初中一年級，開學不久後的一個中午，校園裡的雞冠花，紅得像是天空上的那輪烈日。音樂教室，傳來音樂老師帶領合唱團練唱的雄壯歌聲。我獨自一人，表情呆滯地坐在教室的一個角落，不願像其他同學那樣，擠在走廊盡頭，迎接王連長。也不想理會王連長的呼叫。

激昂的抗日歌曲聲中，和著王連長和同學們的嬉笑聲，讓我陷入深沉的回憶當中：

1956年，我考上鎮上這間初級中學的前一年。一個秋天黃昏，我就讀的國民小學西側那排教室，突然駐進整整一個連隊的士兵。大約有一百多名士官兵吧？在紅磚教室打地舖，王連長則獨自住在一間原本是貯藏室的小木屋裡。

風雲起，山河動。
黃埔建軍聲勢雄。
革命壯士矢精忠。
金戈鐵馬，百戰沙場。
安內攘外作先鋒。
………

「立──定！打數！」
「1，2，34。1234，1234……」

晚飯前，千篇一律的齊步走、唱軍歌和打數結束了。十幾個阿兵哥，脫掉衣褲，光溜溜的，展露出堅實的胸膛和腹肌，還有腰臀和下體，擠在洗臉台旁，一邊洗澡，一邊嬉戲。

「焜煌仔，女朋友幸福喔！」

一個背部刺青的士兵，指著一位名叫陳焜煌的跨下說。另一個士兵，趁機摸了一把陳焜煌的臀部，然後說：

「看你瘦巴巴的，還這麼有看頭！」
「我愛的是郭排副，哪有什麼女朋友？」陳焜煌心裡這樣想著，說出口的卻是另外兩句：
「天公生的啦，要不然你們要怎麼樣？」
被捉弄得東躲西藏的陳焜煌，終於反守為攻了。
「怎麼樣？把你閹掉！」

赤裸裸的一群士兵，蜂湧而上，抱住陳焜煌。陳焜煌仔則像一條滑溜的泥鰍，使勁掙扎著。

放學已有一、、兩個小時，學校裡的老師和學生大都已經回家。我獨自一人，躲在一棵大榕樹的樹幹後面，睜大眼睛，望著這群健碩的男子。夕陽的燦爛餘暉，穿過婆娑搖曳的玉蘭花樹，照射在黝黑但卻閃爍金色亮光的士兵身上，我的心，綻放得像是校園裡那株開著粉紅色花朵的薔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