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16 10:56:48玉山薄雪草
論失去生態的「無效」攝影 -- 大雪山林道的不期而遇 104-2-14~15
如果攝影者心中只為了在照片中留下清晰的動物的形體,沒有對於動物本身與生命的關切,只是以精密的相機工具製造了一張張失去生態的「無效」攝影,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刻之前,畫面中的動物已然死去。
這兩天在大雪山林道上親眼目睹一群人為了拍攝到藍腹鷴而越過路邊護欄,朝下坡處撒飼料;為了將在樹洞休息中的白面鼯鼠驚嚇出來,撿石塊用力地敲擊木棧道... 他們甚至很自豪地說:「是因為有我們在這邊餵食,你們才有鳥可以看;你們等著,我們等一下會把白面鼯鼠叫出來。」
小咕嚕和小瑀魚覺得這群人十分掃興,急著要上車離去;我為自己已然失去從還是個賞鳥新手時即停留在心中的夢幻生境,感到萬分失落與憂心。
將近二十年前還是個菜鳥的時候,第一次來到大雪山林道,我們在完全自然的狀態之下與七隻帝雉的大家族不期而遇,雄帝雉舉起兩根長長的尾羽,像走伸展台步那樣地在我們面前展演,直到護衛一家妻小安全通過。這麼多年來,每當再次敘及那次的經驗,那份驚喜與讚嘆,總是沒有任何的賞鳥經驗足以取代或匹敵。
大約兩三年前,我又在大雪山巧遇當初帶我們來賞鳥的資深賞鳥人夫妻慎哲大哥和湯湯姊,話題也是繞著那一年的奇遇打轉。
十餘年間,我認得的鳥種累計並沒有增加多少,就像已經十餘年不再累積的百岳山頭;然而心裡對於走進野地、對於山行或者行山,卻有了更深的學習與領悟。
在林道上五十公尺遠的另外一處,兩個人安靜地在路旁守候,他們說,剛才有一窩藍腹鷴出來,剛躲進灌叢裡。並且提到了對於那群人、以及播放聲音誘鳥等行為的不以為然。我想,他們介意的,正是我感覺到自己失去的吧。
如果攝影者心中只為了在照片中留下清晰的動物的形體,沒有對於動物本身與生命的關切,只是以精密的相機工具製造了一張張失去生態的「無效」攝影,在快門按下的那一刻之前,畫面中的動物已然死去。
灌木叢下的光線已經暗到不適合拍照了,我們仍蹲在路邊等待,阿德發現枯木的後方有一團深色的影子,好像是一隻藍腹鷴母鳥的剪影,阿德和我分別舉起望遠鏡對著晦暗中的身影,又遲疑了好一會兒,直到確認她眼睛周圍的紅色。
我們去車上叫了小咕嚕和小瑀魚來,在我們發現母鳥的路旁安靜地蹲下,我覺得母鳥應該早就發現我們一直在凝視著、觀察著她,然而她卻沒有急著走避,大概是覺得我們並不構成威脅。直到小瑀魚移動腳步時不小心踩到石塊扣弄出聲響,原本看似一動也不動的母鳥轉動了頭部,不久之後突然開步向前、慢慢行走,她的身後竟然還有另外一隻母鳥,更令我們驚喜的是後面還有一隻羽色亮麗的公鳥,原來另外一公一母的兩隻藍腹鷴一直停駐在我們下方山坡的灌叢裡。眼尖的小咕嚕小瑀魚隨即又發現我們看見的那隻母鳥前方的灌叢裡,還有另外兩隻母鳥。是一家人,至少有五隻!
我們靜悄悄地沿著馬路邊走著,避免再弄出任何的聲響,看著牠們時隱時現地出現在我們下方邊坡的灌木叢,走了好一段路,直到,被一個高起的小丘遮蔽了視線。雖然光線已經暗到很難拍下任何一張眼見為真的相片,然而,我們對於能在自然狀態之下相遇,已經感到滿足了。
期待下一回,沒有那些誘鳥者的干擾。
就是這群人撒飼料引誘藍腹鷴,又用石塊敲擊木棧道想把山桐子樹洞中的白面鼯鼠嚇出來。
用這些違反自然(也違反生態倫理)的方式攝取的相片,究竟意義何在?
用這些違反自然(也違反生態倫理)的方式攝取的相片,究竟意義何在?
我想,充其量也只是製造出大量「無效的」照片罷了。
如果攝影者心中只為了留在照片中的動物的形體,沒有對於動物本身與生命的關切,很遺憾地,就只是製造了一張張失去生態的「無效」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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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蹲在林道上約莫五十公尺下方的另外一處,阿德觀察到一隻躲在灌叢中陰暗處靜止
灌叢底下的光線已經暗到無法將移動中的藍腹鷴拍攝清楚。
但我們能夠在較為自然的狀態與這窩藍腹鷴相遇,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但我們能夠在較為自然的狀態與這窩藍腹鷴相遇,已經感到
期待下回遇見藍腹鷴,不會再誘鳥者的干擾。
後記:
1. 我所敬重的動物生態研究者宗以學長這樣回應我:「是的,融入環境韻律,尊重自然倫理,那種從觀自然內化成觀心與觀自在的過程,才是自然最讓人著迷與敬畏之處。物化從來只是個迷失。」
我覺得自己是從跟著學長上丹大調查那段時間前後,逐漸學習放下累積山頭的迷思,然而這一項學習一轉眼就將近十五年。...間隔了許久,每回再問學長問題,短暫地交換想法,每有新的收穫。總覺得學長的對於自然的體悟,又更加深入了。行山與觀自然或許就像修練「心法」,有一點「放一座山在心中」或者「放一座森林在心中」的意味。
2. 前兩天,和小咕嚕小瑀魚再看了一次宮崎駿的動畫「借物少女艾莉緹」,我覺得其中隱含的深義,似乎是生命中心倫理 -- 每一個生命都需要被尊重,無論他/她們與人類相較有多麼脆弱渺小、多麼微不足道。與兄妹倆常看的另一部很熱鬧的卡通「荷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