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春延遲了 或者說 是<驚蜇>到<清明>之間的雨水似乎付之闕如
然而 過了四月<穀雨> 時序卻驟然醒轉似地加緊了腳步 南風一吹 桐花由南而北開遍了淺山林野
剛開始 春雨仍來得稀疏節吝 過了<立夏> 老天似乎也體恤大地乾旱 萬物對雲霓的誠心祈求和仰望 梅雨鋒面終究及時且俐落大方地施予起來

母親節過後的週末 我們造訪芎林鹿寮坑 一處由主人取自"道法自然" 命名為"自然谷"的小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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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造訪是三月下旬 春寒料峭.雨水不歇的<春分> 參加正雄和小莫新婚召集的一場餐會

那次出席的成員 以正雄羅浮群的朋友為主 誰能想像現在多半攜家帶眷 在小孩的嬉鬧和哭聲中 撈點剩餘時間交談和用餐的這群人
泰半曾經是參與七家灣溪數魚的調查義工主力? 曾經接力式地浸在冰冷的溪水中 一面流逝著體溫 費力上溯匐行 一面在逐年的調查記錄當中 貢獻一個身著黑色防寒衣 下溪逆流.化身為魚 殘留的模糊形影?
或者 曾經在一疊厚厚的數魚記錄紙的某張上頭 留下水溼過的符號筆跡 成為統計資料當中的一筆片段

三月底的自然谷 門前的百香果藤蔓上 隨處可見一種蛾類的毛蟲 正逢它們的大發生
杰峰說 那種不知名毛蟲不僅吃百香果葉子 牠們到處爬行 什麼葉子都吃.......
我想 這毛蟲的大發生似乎有點意思 該不會是春天遲遲不暖 影響了鳥類與野蜂繁殖的時間 進而擾亂毛蟲數量被天敵抑制的機制?
等到野鳥與野蜂築巢產卵 勤勉地找尋著食物育雛育幼 毛蟲就能得到適當的控制了
自然谷, 有它自然運作的道理.

小咕嚕當時就愛上了自然谷那間大大的木質地板的客廳 兼會議廳 兼通鋪客房 興沖沖以為那天晚上就要打地鋪過夜
語喬阿姨應允說 四月底五月初天氣較為和暖 又是螢火蟲大發生的季節 屆時歡迎再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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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午間 解說組的討論結束後 汶水群山之間裊裊飛升的霧 消失在大雨傾盆的潑灑中
離開汶水 向晚時分抵達鹿寮坑 循著往田家炭窯的小路爬坡上行 經過兩株兩百年的大芒果樹...
小咕嚕只記得我們說過 去杰峰叔叔家可以攀樹 沒想到雨水不歇 樹下空無一人 要讓他失望了

語喬說 可惜我們來遲了 前一週母親節才是油桐花盛開與螢火蟲大發生的巔峰 然而 週間連下幾日的春雨 五月雪與火金姑 似乎都隨之趨近尾聲
然而我們並沒有感到失望 晴.雨.寒.暖. 自然谷都依循著它自己的腳步 應和著大自然的時序運轉 花開花落 生逝消長 僅是我們管窺其間奧妙的一環

這兩天在自然谷 始終是雨聲相伴 雨水潤澤著綠葉 也深深地滲入土層 填滿孔隙 在根系間傳遞與流通
廊外埋鍋造飯 對著雨水烹調晚餐 主人就著炭窯生火煮茶 在雨幕中凝視著森林的顏色 隨著晝消夜長的遞移 被黑夜掩去

而關上所有的燈 螢火蟲就在雨水中 緩緩地打著燈語 從草叢間起落

我們在雨水灑瀉的斷續中 走過林下曾經滿佈桐花的小徑 在全無燈光的漆黑中 望著火金姑自草葉間點點升起 川流成一片燦爛的星河
孩子們冒著細雨 紛紛伸出小手攔截 邀請一隻螢火蟲來到掌心 任牠翻過手背 爬過衣袖 停棲髮間... 而後振翅離去
 

晚間訪客稍多 大家都忙著交談 卻把陽台外 陷落在黑暗中 以夜為掩蔽高聲鳴唱的聲音 全然忽略 屏棄於外

雨聲瀟瀟 刷洗著綠葉上的微塵 群樹以靜立而放鬆的姿態 像沐著大自然能量的瑜珈行者

每個人都嚮往山居 嚮往過田園生活
然而 很少仔細考慮支持生活的所有問題 -- 穩定的水源 電力 熱能... 這些我們久居城市習以為常的便利 甚至生活廢棄物的處理 都得一併考慮
直到盥洗之前 我才知道自然谷的熱水的供應 仰賴一只慢慢燒柴的"柴爐" 杰峰一面燒著柴一面說到 他曾經仔細評估過叫一桶瓦斯上來的熱源供應效益 最後選擇了燃料較容易取得的柴爐
他們仍不斷思考著能源與資源再利用的問題 因此雨水的回收 如何將柴爐餘熱轉換成電力 都是目前與未來的優先選項

人客不知何時散去的 當我躺在由咕嚕和瑀魚合作攤開鋪整的睡墊與薄被 遊走於一本書的字裡行間 慢慢接受催眠
空曠的會議室兼客廳兼客房 最終只剩下我們和杰峰的攀樹團隊夥伴(旭峰嘉音 名字不知有沒有寫錯 後來才知道 旭峰曾跟我們在某次數魚相遇)這兩家人

窗外 仍是白頷樹蛙扣弄石板的聲響 以及雨水灑瀉的瀟瀟聲 深夜 止於均勻的呼吸 與廊簷外的雨水流淌相應和

 
換了一個環境 我仍能保持著對晝夜交替的警醒 雖然我時常弄不清楚 自己到底是先感覺到窗外的矇矇亮 還是先聽見鳥兒的叫聲
睜開眼睛 正是窗外微光 而鳥雀的高談闊論提神醒腦 滿佈著整座山谷 

-- 那陣聲音宏亮 震動著谷間潮溼空氣的主唱 究竟是竹雞 黑冠麻鷺 還是大彎嘴呀?

咪咪醒了 追撲著一隻停棲在地面的蛾 我總覺得咪咪只是在玩弄 並不真的想吃 (貓咪Taco 牠還是隻幼兒貓)
有時牠無聲無息地走過 以柔軟的皮毛摩娑著我的小腿 而有時 牠會趁我靜坐著看書時 靜悄悄地跳上椅子 窩在我的大腿上
原來 牠和小咕嚕小瑀魚這兩個喜歡佔領大人的腿上 喜歡與爸媽有肢體接觸的撒嬌小孩 竟有著某種神似

只要雨勢稍歇 阿德就帶著小咕嚕穿梭在小屋附近的樹叢間 採摘桑葚 尋找著懸鉤子
"懸鉤子"正是杰峰叔叔的自然名 他在小屋附近栽種了許多原生的懸鉤子 並介紹著最近果熟的幾乎都是名為"苦懸鉤子"的其中一種 於是 主客的對話就自然地繞著懸鉤子打轉及發酵

午間林試所研究植物病蟲害的傅春旭老師與園藝老闆蔡老師相偕來訪 老師將為荒野新竹分會的解說員 講演一堂關於筆筒樹病蟲害的課
語喬送來一壺柴燒老茶 一盤冒著蒸氣的水煮地瓜 一盤蛋糕 大人聽老師閒聊著做筆筒樹調查的境況
兩家四個或看書或下棋的小朋友 很快便讓食物吸引 咂著嘴 伸長著小手 欺身上桌

只要廊外的雨勢稍微收斂 山坳處便見嵐霧裊裊騰升

午餐後 荒野的解說員陸續聚集 老師講述著他在野外調查筆筒樹病害的情形
他覺得 很可能是由一種新發現的象鼻蟲 攜帶著靠孢子沾黏傳播的菌類 從筆筒樹的脫葉遺痕入侵 造成筆筒樹大量死亡
老師並詳細講述調查的方法 如何採集昆蟲 後續做菌類培養

老師離去時 另一家人也到了該離開自然谷 南下返家的時刻 等到天色微微轉暗 荒野的解說員也紛紛散去
幾個人收拾復原完畢 黃昏時的自然谷 重新恢復了寂靜 小瑀魚已經筋疲力盡地趴在阿德的臂彎裡熟睡 我們也該道別自然谷回家

當我們向杰峰和語喬話別 走下田家炭窯時 小咕嚕清晰地記得昨晚雨喬阿姨拿著手電筒 讓他在幾個滿水位的貯水桶觀察躲在桶壁和草葉間 露出鼻孔與眼睛的白頜樹蛙
於是 他獨自走過浸滿雨水的草地與泥濘 去探看白頜樹蛙有沒有再探出頭偷看著他?

行經兩百年的大樹旁 他抬頭望著大樹的臂膀上垂著幾根牽引繩 對這一次沒能攀樹仍感到一點點失望 於是我向小咕嚕保證 我們還會再來自然谷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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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我 自然谷最令人難忘的是什麼?
我想 或許是雨吧? 也或許 是雨聲中未曾全然止息過的蛙鳴與鳥鳴聲吧!

我清晰地記著 從窗外尚且一片昏晦時 鳥雀的啼聲就不曾真正停止過 一陣陣響亮的歌吟 襯托著一段段如同男中音的宏亮主唱
天大亮後 歌聲稍歇 雨水暫止 山頭便漫起一層薄霧
孩子們憑欄安靜閱讀 而柔軟的貓咪 不時以身體摩擦過我們腳邊

雨水 是一段隨著時間流淌的背景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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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著幾個週間的清晨 孩子見窗外天亮了 醒來到書房找媽媽 總追問我: 為何又不在床上陪伴他們直到起床?
我早在黎明的時分便已起身 獨自埋首桌燈下 或奮力搖動著筆桿 或閉鎖在電腦螢幕一方小小的天地 以文字細細編織著一塊黑白相間的水墨卷軸
唯恐天放晴後 浸泡在雨水與宿霧間的感官記憶 就會以加倍的速度流失...
因為某些物事 似乎僅能在雨的天氣中 永久留存保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