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光綺想 97-10-04
在低海拔的森林之下,我聽得見風的絮語,以及斑光滴落的聲音。
陽光穿透了層層綠葉的篩濾,終於抵達陰暗的林蔭底層。經過孔隙的繞射,化身為大大小小、斑駁的團團暖意,圓圓的光影投射在地被植物的葉片上;隨著時間緩緩游移,也嘩地潑濺了我滿身的光點。
我常隨著這些光束的牽引,注視著林下的細微處。聯想舞台上spotlight效果的靈感,或許是來自這自然斑光的模仿。
九月下旬的某個午後,趁著去視聽中心錄製有聲雜誌,順道參觀圖書館藝文空間一場「台灣的森林」水彩畫展。當初吸引我想來看這場畫展的原因,是邀請卡上一幅以「濕中濕」畫法呈現的林下耐陰植物。畫家善用色彩的變化,生動地描繪喜濕植物如姑婆芋、蕨類等,在林間滲漏的陽光下呈現的明暗對比。
那天下午,畫家在現場導覽時說道,他在爬山的過程常常都是低著頭走路的,注意著低處、近處的景物。他說,如果置身週遭的大景觀沒有美,把視野拉回來, 近身處一定可以找得到美;如果近處還是找不到美,蹲低姿勢,用放大鏡看一定可以找得到美;如果還是找不到美,在顯微鏡下一定可以找得到美。畫家一生的工作都在尋找美的事物…。
畫家說,他在尋找繪畫主題的時候其實很少看到大景觀,也很少看到實物的個體; 比如一朵花、一片葉子、一棵植物、一塊岩石…,在他的眼中看來都是一片片色塊的拼合。
他又解釋了這幅畫的用色,除了森林裡熟悉的大塊綠色為基調,其實還使用了其他顏色來製造明暗對比的效果:與綠色景物相近的黃色,表現陽光落處的明亮;使用藍色與黑色,表現光線照不到的陰暗處;他甚至大膽地嘗試加入了對比的紅色,在「濕中濕」的渲染之下,畫紙上呈現了一種迷離的紫紅色。讓陰暗的林下有了更加豐富的色澤。
我很羨慕擅長繪畫的人對於光線和色彩感知的能力,以及下筆用色就能將立體的圖像在平面的畫紙上重現、將美的瞬間定格。能夠成為眾人肯定的畫家,想必他們對於捕捉美,有著獨到的見解、異於常人的敏銳、以及在繪畫中長時間的磨練及砥礪。
凝視著這幅畫,如果沒有畫家的導覽,我會用什麼樣的思維和語彙來解讀呢?
我一直感覺得到那些光點的滴落,我知道我感覺得到。而姑婆芋和蕨努力地張開大面積的葉子,想網羅住這些疏落的、得來不易的陽光。他們在十分茂密陰暗的森林底層,以幾近休眠的狀態站了一整日,等待的只是斑光灑落的短短數分鐘。光束像神奇的能量鑰匙,開啟或推動了什麼;林蔭下的植物們像從漫長的等待中驟然醒轉,光合作用啟動,並且迅速地達到某個顛峰。這種穿過葉隙,直達幽閉的森林底層的斑斑光影,往往是許多底層植物仰賴的唯一能量來源。幾分鐘之後,光影偏移,植物們又恢復了接近休眠的狀態。
我突然想到好多年前的雪霸之美畫展,我很用心地聆聽一位畫家老師在開展前的解說課,期望自己的解說,也能夠重現那些畫的精神與意境。我知道自己對色彩、色塊、構圖…或許不是那麼敏感,可是我看到、聽到的,卻都是生命的語言和線索。
咕嚕似乎走得有點累了,嘰嘰呱呱講述他撿到的那隻鍬形蟲殘軀的聲音,開始像下午偏斜的陽光一般,顯得有點微弱。而在阿德揹架裡面午睡了好一會兒的瑀魚,正漸漸醒轉,睜著她烏溜溜的大眼睛,開始出聲。
我還是聽得見斑光的滴落,在山徑上,在森林的底層,伴隨著植物的甦醒與躍躍的吐納。即使隨著日頭的西沉,顯得有些微弱,仍繼續隨著時間緩緩游移,不停。
後記:人與人天生的差異真的很大,也因為每個人對事物的感受能力不同,所以世界才會這麼多采多姿。而我就是我,必須有自知之明。期望自己做一個「理解」咕嚕和瑀魚的母親:如果未來,他們心中對事物有了興趣與熱忱的火苗,我可不要讓它們,因為我的粗心而輕易地熄滅掉。
這天是走在飛鳳山的山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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