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的長才就是他們的盲點——[莊子與你]38
……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等。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齊物論〉第五段)
莊子在第五段一開始,先分析了知的五階段活動,而點出問題根源實出於人在素樸的分別之知上面,一念執著,遂使藉物緣以自我實現的人文創造活動,變質為執著某一物以自我認同的虛妄。然後便據此進行概念執著的拆解工程,首先就是一貫地鬆動價值認定上的兩端對立,如「成」與「虧」總被認定為「成」(圓滿)才好,「虧」(殘缺)不好。
莊子說:圓滿和殘缺真有差嗎?還是其實也沒差?其實這根本就是人生的一體兩面。就好比音樂家昭氏,當他彈琴時,一定是若選擇彈出這一首曲子(例如孟德爾遜的E調小提琴協奏曲),便不可能同時也彈別的曲子。於是「道」在當下便僅能藉孟德爾遜的協奏曲呈現,至於其他三首同屬「四大小提琴協奏曲」的名曲,此刻就只能靠邊站了!這時,孟德爾遜這首當然和其他三首乃至於所有其他曲子是有差的。但當昭氏不彈琴時,便眾曲都沒差了!它們都隱沒在尚無呈現的可能世界,這時反而可以說四首名曲齊名呢!
但世人卻常混淆了這「呈現」與「隱藏」兩層次,以為某項曾一度呈現道的現象(這時道與物相即),就永遠等於道,遂執著這現象誤以為它永遠優越於其他現象,遂鑄成大錯。例如音樂家(如昭文或海飛茲)總迷信音樂的魅力,指揮家(如師曠或卡拉揚)總高估了指揮的威權,辯論家(如惠施或維根斯坦)則總是過度依賴邏輯的效用。正因為他們的確曾藉其長才去明道,才在他們的專業領域中成為頂尖人物,也被記載在歷史上,流傳到後世。但也正因他們有此與眾不同的特殊才能,遂也產生了執著其長才,誤用其長才的危機,卻不曉得「道」不是這樣去掌握的(非所明而明之)。最後,他們的長才(如惠施、公孫龍等擅長分析,說白石頭涵有「白」與「堅」兩項概念成分。)反而成為他們的盲點。他們身為真曾一度以音樂、邏輯明道的人,尚且難免掉進執著形相的陷阱;就更不用說他們的徒子徒孫,只知抱著師父遺產混吃混喝,渾然不知道為何物了!
像一般這種靠看懂一點專業知識技能吃飯,而從不明白道是什麼的人,如果也算是有成就的專家,那我又何嘗不算?(你是音樂專家,我是電玩專家呀!)如果我不算,那其實你也不算,因為這都不是真正明道呀!所以像這種似是而非的假專家,真人是一定會予以揚棄的(「圖」應作「鄙」,鄙棄之意)。所以,我們還是要回到即一切眼前所遇的現象而活用之,以當幾藉物以顯道,這才是明道的正辦啊!